06
浓雾霭霭，鹿尔道一等人扛着慕容长安上船，一入船舱，正前方便是等他的人。
室内的炭火烧得极旺，这初冬的夜晚感受不到一丝的冷。
唐忘川换了一身新衣，腿上盖一床厚重的皮毛毯子，清隽的脸上写满了淡漠。他正在摆弄面前的茶台，余光还未及所来之人，鹿尔道已然激动不已，上前滑跪在唐忘川面前行礼：“门主！几年未见，门主身体可好？属下可真真想死你了呀！”
“......”
唐忘川眼皮一跳，身形未动，只抬声道：“人带回来了？”
“是！是！”
鹿尔道一身富态，身为吐火罗国的皇子，此刻却看不出一丝的倨傲，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唐忘川的轮椅前，抬手一挥，献宝似地叫人把后面的慕容长安抬上来。
“属下已经在他的酒里放了迷香软筋散，想来一时半会儿作不出什么妖来。”
“嗯，办的不错。”唐忘川抿一口热茶，抬眼命令小武下去把人安顿好，顺带递给鹿尔道一杯碧螺春：“你辛苦了，先喝口茶。几年不见，好像胖了不少。”
这话倒也听不出是褒是贬，鹿尔道憨憨一笑，见这屋内已无他人，一屁股坐上唐忘川身旁的椅子：“忘川，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吐火罗国那边的饮食与中原大不相同，我在那边的饭食时常是饮着葡萄酒，就着馕饼食牛羊肉，饭后又有香甜的瓜果。他们的食物爱用大盘子装，量也大，一份够我们这里吃一天呢。起初呢，我确实食不惯，不过时间久了，越吃越香。我和你说啊，这吐火罗国白日里十分炎热，所以大家都喜欢晚上出动，歌舞呀，篝火呀，所以这晚饭吃的晚吧，也不好消食，人就容易长胖.....”
“够了。”
唐忘川手中的杯子一置，捏捏疲惫的眉心，就此打断鹿尔道的喋喋不休。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脸来，已经挂上一副令人退避三尺的笑容：“茴南，你若舍不得吐火罗国的皇子身份，我这就派人将你送回去。从此美味佳肴，定伴你一生。”
“哦不不不，你别误会，我绝不是这个意思。”
唐茴男听到又要被赶回去，连忙摆摆手，表示拒绝。
吐火罗国地处西域，与中原相距甚远，几年前，该国送来中原多年的质子鹿尔道突然一病不起，朝廷的人怕不好交代，便准许将他送回吐火罗国养病。这个皇子来中原多年，重回故里本是开心之事，可惜这位小皇子身体孱弱，启程不久便断了气。上一代老门主就是在那时候将计就计，派了唐门里与那位质子长得最像的唐茴男李代桃僵，顶替了鹿尔道的身份至今。
“鹿尔道皇子，难道是在下理解错误，您若不是恋恋不舍，何必如此滔滔不绝？”
唐忘川冷冷地撇了一眼唐茴男，双手下意识覆上自己的双腿，苦笑道：“也是。要怪只怪我这个唐门新主无能，没出去见过什么世面，需要皇子为我解惑了。”
“哎，你......你瞎说什么呢？！”
唐茴男被唐忘川噎得哑口无言，桌子一拍，屁股像着了火一样从椅子上蹿了起来。他俩打小就玩的最好，唐忘川自幼就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主，走哪都离不开轮椅。别的孩子都不愿与唐忘川走得太近，可唐茴男却丝毫不计较，隔三差五就往唐忘川的屋子里跑，带他出去到处耍。
不过令唐茴男失望的是，这怎么几年不见，这人夹枪带棒，话里话外全是刺。
“忘川，你变了。”
“哦？是人，总会变的。”唐忘川不置可否，只听唐茴男下一刻振振有词地抱怨道：“你怎么变得和婆娘似的，你是不是嫉妒我有的出去耍？”
“......”
这一口茶水，差点被唐忘川全喷了出来。
七年，唐茴男走了七年。这漫长的时光里，两人早已不是少年的模样。如今唐茴男再次穿上中原的衣裳，他比去时长高了不少，看起来人高马大，阳光自信，身强体健。离开了常年阴雨的唐门总坛，茴男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想必常年沐浴在长时间的日光之下，这与唐忘川苍白易碎的肤色明显形成了鲜明反差。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
唐忘川如今坐在轮椅里与他对话，即便坐直了身子，也需要抬头仰望。
“老实交代吧，忘川，你刚刚是不是妒忌我在外头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唐茴男心直口快，又无忌惮，骂道：“傻蛋，你以为我不想回来？这吐火罗国再是有趣，那我终归是异乡人。整整七年，我日日等着唐门的召唤。你倒好，好不容易能把我支回来了，见面就对我阴阳怪气，还当我是你朋友吗？！”
唐茴男气势汹汹，随手从胸口掏出一本册子，甩在唐忘川面前。
“这本子记录的全是我在吐火罗国的所见所闻，要不是那里通信不便，我恨不得天天派信鸽给你寄一页，也让你一起开开眼。”
“那倒是不用。”
论嗓门大，唐忘川自然是敌不过唐茴男的。不过这小子一生气就脸红脖子粗的，这么多年了，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这是你画的？”
唐忘川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册子，厚厚一本细细碎碎记录了唐茴男在西域的所见所闻。
“我若记得没错的话，你去吐火罗国时还不及十五岁，那以后都不曾上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