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镜说:“那个东西我也知道,就是提线皮影戏转行过来的,配合着讲些神鬼故事,向来有些呆板无趣,语言又粗俗,我可不乐意听。”
店小二笑道:“那是您对傀儡戏的误解了,几年前确是这样,现在却变了许多,就是最简单的悬丝傀儡也好得不得了,更别提那些肉傀儡药发傀儡的绝活,开发了许多幻术效果,故事也是有专人写的,特别曲折离奇,说到文字功底,其实许多写银字儿的先生都在给傀儡戏配台词呢。”
吴镜听他这么一说,难免起了好奇心,便丢了串钱给他,道:“也好,今天晚上你替我叫上一场,我也换换口味尝尝鲜。不过必须是特别好看的,否则明天也就省了。”
店小二拿了钱,出了白樊楼,一溜烟来到州桥,贺郎跷着二郎腿等在遇仙楼,见他来报,又赏了几钱碎银子,道:“好好盯紧些,我晚上就派人过去。”
“是。”店小二喜笑颜开道,瞩咐道,“您可记好了,那位吴大人特别喜欢人鬼间的爱情故事,男人女鬼的人物设定,过程不能一帆风顺的,必须够虐够惨,悲情起来撕心裂肺痛断肝肠的才好,但结局得是皆大欢喜,不能留下遗憾,当中实在要死一个,也不能死鬼,必须只能死人,鬼留下来再找新人花好月圆……”
“知道啦!”贺郎听得直翻白眼,心想,这个吴镜真是改不了的臭毛病,一直就是个事儿妈!
掌灯时分,吴镜终于等来了他的傀儡爱情剧,却是一场状元郎与女鬼的戏,故事其实挺简单,绮年玉貌的状元郎爱上绝色女鬼珍珠,痴心追求,好不容易赢得女鬼芳心,之后又经历了皇帝赐婚、父母阻拦、亲戚挑拔离间以及相互产生误会等种种磨难,终于解决一切障碍,与女鬼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郑荣喜不愧为悬丝傀儡派首席传家弟子,其中状元郎调戏珍珠一段,手里的两只傀儡活灵活现,状元郎的动手动脚,热情似火;珍珠的含羞带怯,半推半就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两只傀儡假人明明是木偶套上了华丽绣衣,竟然也像是会眉目传情般,把个听惯了正经话本说书的吴镜看得一愣一愣的。
话本伶人因受语言限制,又多是女人口述,男女情/色方面从来点到为止,从未有半分出格的地方。且傀儡戏是男人们爱看的动作戏,不但演得极其深入,更是言语大胆粗俗,举止放荡出格,第一次见面状元郎便把珍珠小姐一把搂住按倒在地,上下其手,吴镜吓得脸红心跳,连连叫停。
“且慢。”他摇头,“你这戏怎么这么这么……奔放呢? ”
郑荣喜笑起来,说:“公子许是不大去白樊楼以外的地方玩吧?话本是针对达官贵人的戏,自然高雅精致些,但傀儡戏涉及范围更广,无论还是富商贵胄还是贩夫走卒都喜欢看,自然免不了沾染些市井之气,其实许多人就喜欢里面轻薄佻达,钻心刻骨的男女之情,公子不妨继续往下看,保准越看越有味儿。况且在我拿手的戏里面,这出还算很含蓄的呢。”
吴镜目瞪口呆道:“我的天啊,你这都算含蓄吗?简直是有伤风化呀!”
“公子,您一个人看戏,还怕啥难为情?常言道无酒不成宴席,无色路上人稀,没有风月交欢的男女之情有什么意思?用我们行内话说,话本就像是个木头美人,冰凉无情纯粹摆设,纵算看起来再倾国倾城到底也没什么韵味。”
吴镜左思右想,管不住心痒痒地,终于松口说:“呃……这样呀,那你继续吧,记得再收敛些。”
郑荣喜微微一笑,说:“既然如此,小人提个主意,能不能把房间里的灯光调暗些。”
吴镜奇道:“好好的调什么灯光?”
郑荣喜说:“公子你可不懂了,咱们的傀儡戏是集灯光、配乐、动作、幻术为一体的综合戏,今天我是仓促而来,给您演的也是最简单的悬丝傀儡戏,算是最入门的配备了,不免有些影响效果,不信您把灯光调暗些,肯定感觉更好。”
吴镜又想了半天,还是点点头。
郑荣喜把雅间的灯光减至最低,只留下一盏琉璃灯,又在灯旁点了几支香,房间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清雅脱俗,令人飘飘欲仙,配合着昏暗朦胧的灯光,袅袅青烟中,那两个浓妆傀儡眉目如画,果然看起来更逼真了。
“公子,请仔细看。”郑荣喜边说边双手齐动,傀儡身上吊着极细的丝线,此刻已完全隐形不见,他自己本来就是黑衣黑裤黑手套,也一起淹没在夜色里,渐渐只留下两个人形在半空中,傀儡艺人都同时擅长口技,他一张嘴轮流发出两种不同的嗓音,相互交谈,一男一女便在吴镜面前栩栩如生地挑逗调戏,情真意切,如胶似漆,果然比话本传神一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