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侧头看着他,等了会,自己接下去道:“不错,就是死在了你说的那群善良无辜的百姓手里!”他唇角上扬,又不像是在笑,雪白的牙齿在灯光下发着寒光,“就是那些平时驯若绵羊,温和善良的人一见我家失了势,只余下几个妇孺老幼,顿时都变了脸色,先是手下的奴仆夺了细软逃之夭夭;第二批就是左邻右舍,平日里那些慈眉笑眼的熟人都成了打劫的豪强,从暗偷到明抢,更有甚者,借着上门嘘寒问暖之际,一不注意拐了孩子就跑,带出关去直接卖了;最后便是陌生的路人,拖家带口一起搬进来抢占房舍,驱逐本家;不消几个月的光景,余下的人病死的病死,打死的打死,最后两个老妇直接被赶到大街上冻饿而亡,一整个宅子才算真死绝了!可笑的是,光天化日之下打打抢抢,甚至杀人拐卖,官府都缩起脖子不敢插手,只因为我家是钦点的罪臣,人人避之不及,哪个敢出来多管闲事。”
这个故事他大概是早熟烂于胸了,所以哪里该快,哪里该缓,语调平稳节奏掌握得一分不差,待说完了,顿了顿,才看向贺郎。“你在狐仙里也是个尊贵的身份,平日混迹于上流阶层,想来并没见识过穷凶极恶之人吧?和那几个度朔使一样,把自己想得太过高明,满怀着救人济世的志气,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要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边说一边又嗤笑起来,手指着房门,“别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关进来了?外头的村民可没少出过力,你觉得那些人都是无辜的?柳埠村的上下一百二十四口人,难道全部是在我的威逼利诱下才动手?他们只是上了当?可笑呀可笑,你把人看得也太简单了,毕竟他们太精于自欺欺人,你瞧着他们对我诚惶诚恐,事事仿佛迫不得以而为之,其实连我也不过是他们达到目的的幌子,成功了自然百顺百利,若是失败了,自然把所有的罪过一骨脑推到我的身上,早就想好了怎么收场怎么个自保,倒是你们,白白浪费时间,还把自己的性命也耽误进去。”
他说到后来,连身后三个道人也笑起来了,十分不屑地看着贺郎。
中年人叹道:“人这个东西,真正的冥顽不灵,无可救药,礼教约束只是让他们有了羞涩心,严刑律法管住的只是他们的身体,然而再愚蠢浅薄的人都晓得人不为已天诛地灭的道理,骨子里自私自利,且充满着渴望、贪婪、恐惧、□□,稍有机会,便会做出奸邪欺诈的事情来。”
贺郎被他说得愈加奇怪起来,心想,有没有搞错,一群人对着我一只狐狸批判人的劣性?翻了个白眼道:“既然你们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好!”
“既然你承认他们不是个东西?还要拼着命地救他们?”长风道人嘲讽道。
贺郎一愣,想不到一不留神居然中了他们的套,忙摇头:“我不是在帮任何人,无论是人还是妖,滥杀无辜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何况你们本来干得就是残害同类,扰乱天地阴阳秩序的坏事!”
“你错了。”无为道长傲然挺胸道,“其实我们现在已经不算是人,只要我们愿意,随时可以给自己换一具身体,精魄永生不死,我们已经成为了比你更高层的级别。”
此言一出,口气太张狂,连中年人也看了他一眼,长风道人始终面带微笑,玄机道人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贺郎和蛇夫人却都听得心头大跳,两人却也知道这绝不是夸大其词的话,既然他们收服了吴镜,康安安也已在崩溃的边缘,度朔使的换魂扳指更已落入他们的囊中,连之前的移魂种魂的手段都不必费力了。
看着怀里的康安安依旧晕迷不醒,她的两条秀眉眉尖紧蹙,像是在梦里还在经历恐怖的事情,贺郎眼中的光芒黯了下来,问:“你说的‘魇’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之前抓我的那个玩意儿,也是你一手炮制出来的怪物?”
中年人看出他的犹豫,笑得更是温煦,柔声道:“我说过,只允许你问一个问题。”
“我来问!”旁边的蛇夫人突然爆发了,冲着中年人喊起来,“告诉我……”
贺郎果断出手,一指定在她的脖子处,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念咒,直接用妖气封住了她的喉咙,蛇夫人吐着舌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唯有震惊地瞪着他。
贺郎如何不知道她想问什么,左右不过是些关于她心心念念的吴镜大人的事情,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有一个提问的机会,绝不能让她白白浪费。
“我想问你,之前协助国公府王稽昭杀人的凶手,他到底是谁?”他一字一字地道,蛇夫人的眼珠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满是愤怒与疑虑,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贺郎要问这么个奇怪而且无聊的问题。
“问得好!”铁栏外的中年人正在喝茶,闻言猛地把茶盖一拔,发出声极其清脆的瓷器敲击声,赞道,“你这只狐妖很有意思,没有半句废话,句句都在骨子里,十分难得,倒叫我有些爱才了。”又转头对身后道人们说,“狐妖确实是万妖之首,想来历练久了,带着根深蒂固的灵气。”
道人们有的笑笑,有的沉默,只有玄机道人不服气地回了一句:“逃不脱还是只畜生。”
中年人脸色一沉,瞟了他一眼。
贺郎没功夫听他们胡扯,大声道:“别说些有的没的,快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