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狼吞虎咽地咬了口,却被烤番薯烫到,呲溜哈几口气,缓缓道。</p>
“这倒没有,”陆安平回过神,轻笑道,“家中也只让读些书,通晓做人的道理即可,不愿走仕宦的道路。”</p>
“也好!”</p>
张亚捧着番薯,轻吹几口,叹道:“如今吏治腐败,若不是愤恨不过,我也不愿再赴长安!”</p>
“单说去年,各地涌现祥瑞,甚至我永嘉郡也有一株千年古树枯木逢春,可惜升斗小民仍是民不聊生。”</p>
陆安平点了点头,他已入修行门径,自然知晓这些所谓的祥瑞十有八九便是愚民的宣扬,并没有多少实际作用。</p>
单说宁封子留下祥瑞,便能造福历山众人——他却是不信的。</p>
“大乾开国五百年,早已是盛世之末,大肆宣扬的祥瑞背后,不知隐藏了多少灾患!”</p>
张亚面色阴沉,黯然道:“去年江南几郡发水灾,世家大族与当地官僚沆瀣一气,并没有呈报,也没有多加抚恤!”</p>
“如果不是见那些黎民百姓哀嚎遍野,我也不打算应举;之所以如此,也是存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心思!”</p>
陆安平听到这话,不由得肃然起敬,赞道:“张大哥宅心仁厚,日后定能造福一方百姓!”</p>
“唉——”</p>
张亚叹了叹,道:“眼下不过是个穷酸书生罢了,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连番薯都烤不好!”</p>
“你说这些大道理,那些世家与官僚能不明白吗?只是利益盘根错节,牵扯太深,一个个报着捂盖子的想法,冷漠如此!”</p>
这倒也是......</p>
陆安平点点头,他幼年从关内道流落历山,一路所见官僚面色冷峻、脑满肠肥,但并非不学无术,只是单纯的冷漠。</p>
“大周如何灭亡?”</p>
张亚竟是越说越义愤,语气也提高几分:“就是因为土地兼并过度,加上世家大族把持吏治,经过几次天灾人祸,各地便反了,一路打过来!”</p>
“如今北方柔然蠢蠢欲动,南边的三苗氏暗藏野心,还有西域百国......”</p>
这有些出乎意料,陆安平并没想到这一层,如今听张亚所说,不禁暗感佩服。</p>
“内部生了矛盾,外敌自然窥探!”</p>
张亚瞥了眼他,正色道:“三苗氏狼子野心,自诩上古九黎之后,一直觊觎中原!”</p>
“柔然更不用提,千百年来不断南下......便是西域百国,也各有所图。”</p>
“所幸月轮国与大乾交好;火罗国夹在陇右道与柔然赤河、大檀部之间,怕是首鼠两端。”</p>
草原上的柔然、岭南以南的三苗,乃至西域百国,陆安平自幼听闻,也知晓月轮、火罗是西域百国中最大的两个。</p>
先前江陵药商徐眠老丈便是运送药材、辗转送至北方的六镇,以抵抗柔然南下;至于三苗氏......姚化龙不远万里来大乾游历,应该有几分觊觎的心思。</p>
陆安平眉头微皱,心中暗暗想道。</p>
夜色越发深沉,不时有些白霜凝结,张亚挑了挑篝火,怅然道:“不仅如此,还有众多出家人,蒙受度牒,不事生产,特别以正一道为首。”</p>
听到正一道名号,陆安平不由得一愣,送到嘴边的番薯再度停下。</p>
“乾朝崇道,也礼佛!”</p>
张亚咬了口番薯,忿忿地道:“凡受度牒的僧道,每人享有三十亩田产,以至于几百年来,天下的田产三成被僧道占据。”</p>
“道派分世俗方外,佛寺却是不分......”</p>
陆安平呢喃着,暗叹先前只顾正一观,却忽略了为数众多的俗道、以及各地佛寺。</p>
“甚至......”</p>
他心念一动,想起夷陵正一观所见正一令的印鉴来,“龙虎山那位张天师兼御前各宫观教门事,却只总领江南各道派,不知北方道派由谁总领?俗道还是方外道派?”</p>
正思虑间,张亚长叹一声,声音沉痛道:“世家大族把持各地,加上僧道占据、兼并土地,这样下去,怕是百姓要揭竿而起,大周朝的先例便在眼前!”</p>
北风低声呼啸着,那头灰驴喷了一口响鼻,陆安平被张亚这番话镇住,一时心神摇晃。</p>
联想起道生和尚那番末法时代就要到来、世间陷入灾劫的诡论,他沉默半晌,想不出个头绪,不禁挠了挠头,心中暗叹道:</p>
“山中不知岁月,真要有天下大乱的那一天,便躲入山中清修!”</p>
“不过天下事,谁又能说好,连仙人宁封子也难免殒身历山,不管是道生和尚、还是张亚所说,与市井传言也差不多......”</p>
想通此节,陆安平望着跳动不定的篝火,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浅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