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枕一回家,就看见院子里多了四个生面孔,还都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其中两个对着婉婉吹笙抚琴,一个在花丛里边舞边唱,最后一个在婉婉身旁端茶倒水,而身处其中的婉婉,快乐得像个被精心照顾的孩子。
唐枕脚步加快,到她身边坐下,“婉婉你这日子过得也太好了吧”
婉婉这才发觉他回来,她眼睛亮了一下,“跟你从前比如何呀”
唐枕这时便嫌弃地看了那四人一眼,“勉勉强强有我的一半吧”
婉婉闻言拉下了脸,眼神不虞地盯着唐枕。
察觉气氛不对,那载歌载舞的三人便停了,立在旁边奉茶的未芳也很有眼色离远了些,偏偏处在中心的唐枕一无所觉,还在谈他婚前万花丛中过的精彩经历,直到一只手停在他腰上,用力一拧。
唐枕顿时发出一声猪叫,吓了撷芳四姐妹一大跳。
撷芳手里的玉笙都掉了,四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景象,大抵是从未想过士族之中也会出现这般彪悍善妒的夫人。
眼见婉婉拧着唐枕踢门进了屋,四人面面相觑。
未芳:“咱们,跟上去么”
撷芳:“跟吧,没准能打听到消息。”
于是四人小心地尾随在后,不想屋门砰一声关上,叫四人一齐碰了灰,而这时房间内还传出一阵又一阵唐枕的讨饶声,间或有一两声顾氏气急败坏的呵斥。
这四人彼此对视,眼中都写满了对唐枕的同情以及对顾氏的羡慕。
未芳:“我要是能嫁这样位高权重又任我打骂绝不还手的夫君就好了。”
撷芳嘲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屋子内,婉婉拧在唐枕腰间的手用力转了转,唐枕一脸无所谓任她转,半点没有在外人面前吃痛的样子。
婉婉分外好奇,“你这肉是怎么练到这么硬的”她真是用力掐也掐不动啊
唐枕:“这讲究技巧,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婉婉期盼道:“一个月能练出来吗”
唐枕:“小姑娘,做人要踏踏实实的,不要好高骛远,以你的资质,五年时间勉勉强强吧”
婉婉:
她鼓着脸吐出一口气,“那罢了,五年时间练这个,我还不如打副轻甲穿身上。”
唐枕见状摇头,似乎对婉婉轻易放弃的行为感到无奈。
两人说话间走到里间,婉婉就听唐枕道:“今日在宫里,我找机会问了老皇帝那件事。”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要是旁人肯定会一头雾水,但是听在婉婉耳朵里,她立刻明了,“他怎么说,真是他决定放弃那几州吗”
唐枕面上笑意淡了,“跟你先前猜测的差不离,锦州荒僻,只知燕氏不知天子,永州连年灾祸每年都要朝廷贴钱,沂州和安州士族多如牛毛,每年给朝廷缴纳的税收可有可无于是朝廷索性将这些没有价值的地方抛弃。”当然,老皇帝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可唐枕是什么人他能被骗过去
婉婉握住他的手,就听他继续道:“而朝廷只需要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就能名正言顺地撇下那几州百万黎民,继续心安理得地在物资丰饶的地方歌舞升平。安州比沂州更惨,沦为了皇帝削弱贵妃家族的棋子,明明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法子,却选择了他们所以为的最方便的手段。这样一来,百姓不会恨朝廷恨皇帝,只会恨让他们失去家园的反贼,将来若是哪一廷又需要民心了,只需振臂一呼,又能让他们口中的愚民赴汤蹈火。”
“苍天高义,庇护众生,而人间天子,却是自私自利、玩弄权术的硕鼠。”
“大地厚德,养育万民,而地上朝廷,却是唯利是图、假仁假义的蠹虫。”
“婉婉,我觉得好累,我甚至在想,还跟他们周旋什么不如提把剑全都杀个干净,全都杀光了,杀尽了,将一切推翻,就能立刻建立新的秩序。我也就不用再煎熬着自己去与他们虚与委蛇。”
婉婉一下捂住了他的嘴,目光碰撞间,她声音铿锵有力,“不许这样想,唐枕,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
“你不是说想要建立一个和你来处一样的桃源么你不是说以后一切都按律法说话么你要真不管不顾杀了他们,岂不是自己推翻了秩序”
“其二,现在杀了他们固然痛快,可也给了有心人围攻你的把柄,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朱二、沈唤、谢子归还有许许多多一心支持你、追随你的人要怎么办他们跟着你,是期盼你能带着大家过上更好的日子,他们愿意为了前途死在战场上,却绝不愿死在天下人的讨伐里。”
婉婉还是头一回与唐枕说这样的话,到后来她眼圈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
“其三,你灭了一个朝廷,还会有另一个朝廷,你杀了一只硕鼠,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渴望变成硕鼠。你能杀掉千千万万人,可你杀得尽人心里的贪欲吗到了那时,你要如何自处到了后世,史书会怎么写你”
唐枕愕然看着她,“婉婉,你我”
婉婉脸上痒痒,抹了一把,才发觉自己面庞上已经滚落许多泪珠。她觉得自己仍是很没出息,一遇到这种事,一说起类似的话,就忍不住哭。
“你支支吾吾的,是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些话对吗”婉婉靠在他胳膊上,一边哭一边按着自己的心口,“那是因为,这些话是我发自内心。因为我也是这样一个满怀贪欲的人。”
唐枕目光一震,低头凝视她。
婉婉:“以前,我还未出嫁时,被困锁在小院里时,我期盼永远不必出嫁,永远不用长大,永远留在小院里绣花看书。我以为那就是最好的日子。”
“后来我嫁给你,我尝到自由的滋味,我就想你身边永远只有我,想你永远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