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萝看萧玄舟怔了一怔,开始思考这种表达对于古代人来说是否有点太超前了——情话技巧嘛。每天都比昨天更喜欢你一点点。尽管她脑子里转换这句话的时候想的全都是奶茶,但对奶茶的爱怎么就不算爱了呢?这比任何简单浅薄的感情都来得深刻!萧玄舟疑心她在试探,但看她的神态便能明白过来。是情人私语。她的眼神迅速逃开,因为他没能立即回应而显出几分不安,眉心微微蹙起,似是懊恼。她是真的这么觉得么?萧玄舟将她未能顾及的发带悄然捋顺,几缕发丝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指尖,随着他放手的动作一同垂落。“焉知今日不会如昨?”尹萝的眼睛微微睁大,反手将写满了字的纸张扯过来,近乎倔强地据理力争:“那还有这些字!”“……”即便今日也会变成她口中的“昨日”,可这些融了他笔触的字迹,便是最难以磨灭的刻印。尹萝两下叠好纸张收在怀里,抓住萧玄舟的手便往外走:“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萧玄舟臂间麻意未消,陡然被这么攥住手腕,指尖不可抑制地挣动一瞬。她放了放手,往下,顺理成章拢住他的手指。掌心柔软温热,透出些许固执的强横。萧玄舟的目光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想提醒她将至庭院。尹萝却在转角前先松开了。“你在这里等等。”她指着一处栏杆,示意他坐下。此处地势开阔,又正是夜色当空。萧玄舟大约猜到她要做什么了。他心情微妙地落座,有生之年第一次要被人放烟花……他幼年都不曾经历这样的事,倒是年节时见父亲给母亲放过几次。他和负雪在廊下端着八宝粥,还被父亲催促早些回屋睡觉。他对这类东西不感兴趣。负雪却看得目不转睛,几步一回头地望着天。烟火升空,团成簇簇花朵形状。炸开时动静极小,被覆盖在近似凤鸣的声响下。当是中洲裴家出产的。裴怀慎不远千里来东洲,绝不可能是为了所谓的“赏景”。他前年去极西无妄海,回来就顺利接手了裴家一半的产业,旁人还真信了他只是去看海上幻雾。身后传来细微动静。萧玄舟抽离思绪,欲回首。“别动。”尹萝扶住他的鬓发,动作轻柔地将自己准备好的琥珀簪替换上去。她确实烦恼过该送什么给萧玄舟,才能算得上“印象深刻”。记起沈归鹤的簪子事件,加上她曾想过要送琥珀色的东西——琥珀簪不就正好嘛!每日束发即便不用到也会想到的物品,送簪给男子还有着别样特殊的意义。感谢修真界男性的长发!萧玄舟整个人都僵住了。没想到这才是真正的礼物,但她竟然……为他戴簪?他反手去碰,手背同她的短暂相撞。只听她语带欢欣地道:“果然适合你。”触手生温,是琥珀的质地。萧玄舟一时哑然。尹萝绕过来坐在他身侧,仰着脑袋看烟火。这一幕同方才脑中的记忆重合。当初与尹家的婚事原本商定的是负雪,后来合过八字,说他与她更相合,这亲事就落到他头上。尹家的说辞是能寻回尹萝不易,凡事都谨慎讲究些。他知道尹家打的什么主意,觉得负雪在琉真岛为证道心,所修众生道终要归于无上大道;而他为家中牵绊,纵有天资也不会了无牵挂地远离俗世,更能照顾她。她看似规规矩矩地坐着,脚下却一荡一荡,踢踏着颗小石子。偶然力气大了,石子滚落出去,她又荡了两下,觉得不对低头去找。绮白玉随着袖口一同滑落,在乍现光亮的夜色中折出莹润的淡光。萧玄舟眼眸微眯。看此成色,应是近几年现世的绮白玉。此物有市无价,上一次还是在秘境中为谢惊尘所得。“这个。”尹萝顿了顿,道,“很像你的眼睛。”萧玄舟才反应过来,他竟忘了道谢。
r>“我很喜欢。”他道,“多谢尹二小姐相赠。”尹萝看他一眼:“都说了直接喊我的名字嘛。”萧玄舟心下微沉,不动声色地含笑道:“多谢尹萝小姐。”“……”擦。这人有点会啊。烟火恰在此时结束。尹萝从栏杆上跳下来,期待地问他:“你今夜也不留宿吗?”萧玄舟便知道,同样的问题,她也问过自己的同胞弟弟。“我若住下,便是不成体统了。”尹萝道:“世人皆知你我的关系呀。”萧玄舟目光温润:“正因为世人皆知你在这里。”所以他又怎么能留宿此处。谁都知道他们能够发生什么。尹萝陡然红了脸。萧玄舟拿出一方锦盒:“你没有说喜欢什么,我便带了这个来。”尹萝打开,居然是本剑谱。“是女子轻剑剑法,很适合入门。”萧玄舟道,“你可以试试。”尹萝忍不住摸了好几下封皮。她知道这本剑谱。于她打游戏时的水平,已经用不上这个了。但没想到萧玄舟能注意到这个——尹飞澜都没给她找剑谱。所有人都觉得,她只要能相安无事地安静活着就行了。哪怕她自己暂时也是这么想的。“我也很喜欢这个!”尹萝神采奕奕地笑起来,双瞳剪水,明眸善睐。她强调道,“特别喜欢!”本来萧玄舟送完东西就要离去,这下尹萝却不肯了,拉着他四处乱逛,美其名曰带他多熟悉熟悉尹家。萧玄舟看出她兴致高涨,没有扫兴拒绝。走到北侧的竹林。隔着老远就看见了谢惊尘的身影。尹萝顿时往萧玄舟身后躲了半侧身子,脚下转了方向,拉着人就要开溜。萧玄舟不禁问:“你同谢公子有何过节?”只是为了那桩婚约,还不至于避嫌到如此地步。这个距离,目力更长于耳力。没有掺杂灵力的对话,不能如人一般清晰。“不喜欢我的人,我才不喜欢。”尹萝说得直白,却是孩子气的话。她催促道:“快,我们赶紧走,免得撞见。”可谢惊尘已经发觉他们到来了。萧玄舟被尹萝拽出几步。而今他灵力受创,不能辨明谢惊尘面上神色,却知道对方并未挪动步子,只是寂然地站在那里。他不由得看向尹萝腕间。宽大的白玉镯子随着行走的动作晃荡,间或碰撞肌肤,似一下下难堪言语的亲近。谢惊尘这个人虽高傲骄矜,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并非擅自喜恶之人,相处间即便有些许冒犯也不会引来记仇报复,更不会随意指摘他人。为何尹萝会这么说?……还是。这个喜欢或许能是另一重含义。萧玄舟随着尹萝七弯八绕,途中插了两句嘴,改变了行进的方向,走到了梧桐苑前。尹萝汗颜:他对尹家的布局比她还熟悉。“早些歇息。”萧玄舟同她道别。尹萝点了点头。她的惯例便是刷分完毕下工,临别时就不必再刻意为之。可她一脚踏进了院门,福至心灵地回首——萧玄舟仍在原处,目送着她进去。尹萝骤然涌起一股冲动。她拔腿跑回去,萧玄舟的面容逐渐清晰,琥珀色的眼底映照着庭院前灯笼的光亮,透出些微惊愕。“萧玄舟。”她喊他的名字。“嗯。”萧玄舟应了一声,大约察觉她情绪不对,愈发轻声细语,无形地安抚她,“怎么了?”尹萝险些被这声问候激出眼泪。她想到沈归鹤了。要是没有莫名其妙地穿进来,又根本不给余地地死了四次,她现在估计正登着游戏,和沈归鹤一起打怪吐槽。尹萝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气氛足够,可时机还不够成熟。她再也不能慌不择路地求萧玄舟娶她。“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她忍了又忍,声音隐约颤抖,眼尾染上薄红。如此委屈,像是被欺负了,告状的时候却不知从何说起,话语反复地在唇齿间研磨,还未出口,自己先红了眼。她强撑着不肯移开眼:“……只为我来。”萧玄舟感觉到她不曾言明的情绪,如睡梦中也挥之不去的惊惧。尹家不能给她归家的抚慰。她便来寻求下一个可靠的依赖。但他们从来不是为两情相悦才定下婚约。世家之间利益交换,面上过得去便是了。他会金尊玉贵地养着她,约束她在尹家纵容下放肆的言行,相敬如宾地安置好她的一生。即便她全然无法担得住萧家夫人的位置责任也无甚要紧,这桩婚事的利害早在定下的那刻就自明了。萧玄舟静了几息,终于开口,口吻仍是那样暄和镇静,娓娓道来:“书阁之事将将处理完,我耽搁多日,还未回掖云天复师命,总要先回去一趟。途中应当要绕去西北,那边有些萧家的产业——”尹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他说出个结论。“……”萧玄舟道,“下月中旬,我来见你。”他眼看着她瞬间便焕发了神采,双眸熠熠。这样就满足了。似乎……也不难哄。萧玄舟挑了最近的路离开,不想还是和谢惊尘打了个照面。他们算不上有交情,在外游历时偶然撞见了几次,也有过合作。“谢公子。”萧玄舟颔首致礼。谢惊尘仍是那副目下无尘的孤高模样。只是礼过后,他却淡淡开口:“萧公子今日为何不佩剑?”身为剑修自然是要佩剑的,就像每个修士都会随身带着自己的本命武器。不光是为修炼切磋,更是一种礼仪。萧玄舟表情未变,不矜不伐:“我来此处,便忘记要佩剑了。”“……”谢惊尘眸色深深。萧玄舟身上尽是尹萝的气息,经由沾染却还能如此明晰,是为什么不言而喻。谢惊尘不再多言,略一颔首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