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蘅无辜看他:“这几日事情挺多的……”
陈光耀反着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那也不许偷懒,练字之事,一日不能荒废。”
落英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低着头上前行礼:“给二少爷请安,奴婢落英。”
陈光耀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倒是落蘅,欢喜地迎了上去,挽住落英的胳膊,“你可算来了,你的屋子我已经收拾好了,我就住在你的隔壁,有什么事,你只管找我就行。”
落英不着痕迹地从落蘅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期艾地看着陈光耀:“我也没什么事。俞姨娘让奴婢前来,主要是让奴婢照顾好二少爷。”后半句话是对着陈光耀说的。这“照顾”是怎么个照顾法,不言而喻。
可偏偏,陈光耀并没有听出什么言外之意,还想着她们小时候算是熟识,如今又住在一起肯定有话要说,只道:“我还有课业未完成,两个时辰内不要来书房打扰我。”
看着他的背影,落英忙道:“少爷慢走。”
屋里只剩下落蘅落英两人,这些年里,落蘅在前院,落英在青竹院,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话,此时两两相望,却是无言。
落蘅只好干笑:“你刚过来,想必还要收拾,我就先回去了。”
“嗯嗯。”
落英一来,落蘅的工作轻松了许多。
连每日去厨房给陈光耀拿食盒这件事,都交给了落英。当然,不是她主动给的,是落英话里话外的暗示了,落蘅便顺水推舟地交给了她。
慢慢地,书房打扫整理的工作也由落英来做了。
如此一来,落蘅与陈光耀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一开始,陈光耀并不觉得有什么,每天陪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落英,但碍于落英是俞姨娘送来的,他也不好说什么。
反正他一天大半时间都待在学院和书房,沉浸在课业中的时候旁边是谁他都不会关注。
可时日长了,他开始觉得处处都不方便。
首先就是,落英很听话,他说不许打扰落英绝对不会进书房,有时候茶杯里的水没了他还得自己起身倒水。更别提他有时候一读书就忘了时间,再出来时饭菜也冷了,他不想多生事,就让小厮将冷掉的饭菜在炉子上温一下吃了算了。一两天这样不要紧,可天天都这样,他觉得自己的胃又有些不舒服了。
再说到饭菜,落蘅待在他身边八年,对他的口味一清二楚,每顿的菜品会兼顾他的口味和健康。落英就不行了,只会死板的厨房有什么就拿回来。每每看见那些定式菜,陈光耀都觉得没胃口,吃得也少。
这还使他闹了个笑话:因为头一天晚饭没吃饱,第二天在学院上课时,夫子正讲着课,他的肚子却“咕咕”叫起来,同窗哄堂大笑。
下学回来的时候,大兄还冷声对他说:“府里也没饿着过你,怎出了这么丢脸的事?”
陈光耀心情很不好地回来,把自己关在书房好一会儿,然后把青石叫了进去。
“府里最近发什么事了?”他冷静下来后,回想着这些日子,越想越不对劲,立即意识到出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青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少爷是指什么?”
“自然是指落蘅落英。”
青石心里叫苦,组织了半天语言:“最近,夫人正在给您相看亲事……”
陈光耀一怔,这件事父亲还没和他提及过,但这也正常,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他的意见也不太重要。
只是,“我是问你落蘅落英。”这两人和他要定亲有什么关系?
我的好少爷哎,您是真没开窍啊!青石心里吐槽。
但他是不敢瞒着少爷的:“就是……俞姨娘想安排落英做您的通房丫头……”他眼睛一闭心里一横:“但奴才们都清楚,您心里是属意落蘅姑娘的。可姨娘的命令,落蘅姑娘自然是不敢违抗的,所以……”
他偷偷睁眼,却见陈光耀一脸讶然。
然后慢慢地,耳朵也红了起来。
陈光耀自然明白通房是什么意思,只是,落蘅做他的通房?这个念头他以前从未升起过,可现在从他人嘴里说出来,他的心却慌乱地疯狂跳动。
脑海里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些画面。
许久,陈光耀才平静下来。对青石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等青石走到门口时,他又喊住:“你……去让落蘅过来,让她带着字帖。”
落蘅捧着字帖进了书房。
陈光耀正站在窗边出神。
“少爷?”
陈光耀回头看她,少女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暖黄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愈发衬得她眉眼如画。
原来不知不觉间,落蘅已经出落得如此美丽。
他走到书桌前,伸出手,“字帖呢,给我看看。”
落蘅听话地将字帖递给他。
陈光耀垂头翻看,与八年前的“狗爬”相比,落蘅的字进步许多。当初等她字认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特地寻了一本簪花小楷的笔帖送给她,让她每日坚持练字。几年过去,她的簪花小楷已经有了几分自己的风韵。
字如其人,不外如是。
陈光耀合上字帖,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落蘅,你想出府吗?”
落蘅不假思索:“想啊!”
陈光耀的声音有些干:“我是说,离开陈府。”
落蘅眨眨眼,慢吞吞道:“……想。”她并非陈府的家生子,她是被牙口卖到陈府来的,签的是活契,活契的意思是若是攒够了赎身钱,主人家也同意的话,就能拿回自己的身契,恢复良家子的身份。
像落蘅这样签活契的奴婢,最理想的未来就是给干到一定年纪后给自己赎身,然后出府嫁人,若是还想回陈府做事,可以另行签长工契约。长工契约比奴隶契约好多了,主人家只有辞退的权利,没有打罚的权利。
在所有契约中,最惨的便是死契,像陈府的家生子,就是死契,不仅自己一辈子得是陈府的奴隶,自己的子子孙孙也是陈府的奴隶,除非主家开恩去官府解除死契约,否则永远都是人下人,生死大权都掌握在主家手里。
听落蘅说“想”,陈光耀喉咙发紧。他早知道的,落蘅经常在他面前提起小时候的事,她一直很想念她的父母弟妹。她想一家团圆。
陈光耀甚至知道,落蘅一直在偷偷攒钱。
他紧紧抓着字帖,手指发白:“可是……我不想你走。”
落蘅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陈光耀再次重复,这次语气坚定且不容置疑:“我不想你走。落蘅,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陪着我,好不好。”
陈府最近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夫人给二少爷定下了一门亲事,未来的二夫人是怀县一位举人老爷的幼女。
二少爷是秀才身份,娶举人老爷的女儿,这门亲事很是和宜。满府都在赞叹夫人仁和,即便是对待继子,也如对亲子一般无二。
然而,二少爷听闻此事后,却主动向老爷夫人陈明:想将婚事定在两年以后。
二少爷的理由也很充分:他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期,马上就要科试了,若是因为婚事分心,误了科考难免遗憾。
二少爷还特地去了未来的岳家李家赔礼,表示若是以举人之身迎娶李家小姐,或许也能成为美谈。
李老爷听了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既然连李老爷都同意,老爷和夫人自然也无话可说。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可随即,夫人又道,二少爷有志向是好事,可毕竟到了年岁,房里也该有人伺候。
这次二少爷没有拒绝,亲自点了身边伺候多年的落蘅。
于是,容貌在陈府下人最为上乘的落蘅姑娘,正式成了二少爷房里的人,只等新夫人进门,就得被尊称为落姨娘。
从丫鬟一跃成为半个主子,陈府的下人们心里都酸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