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挪开了从她进门起就密切注意着她一切微表情的目光。
……看来秦雨萱是当真不知情。
方才读完记忆，程墨一度怀疑过这个表妹是会憋坏水故意给魏海语下绊子的那种。现在看来，她更可能只是白莲花，纯粹是从没意识到过她们家的差别对待和舆论压迫会给表姐带来伤害，单蠢傻白甜。
但段云深可不一样。程墨看着他脸上惊愕之于掩藏不住的几分心虚与慌张，不由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姐，你头都流血了，怎么可能没事！”这时缓过神来的秦雨萱突然一声惊呼，紧跟着便两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程墨的胳膊，抬手又去撩她的刘海。
被她这么一扑，程墨的身子晃了一下，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到了镜子上。这才发现，镜子里麦色皮肤的少女额头上已经磕破了一大片，血正顺着眉骨往下淌。
程墨把胳膊从秦雨萱手里拽出来，给自己抹了一把。
秦雨萱又一把薅住了她的手腕：“哎你别乱摸啊，伤口会感染的！——疼不疼？”
“不疼。”
——程墨是真的不疼。
作为一块砚台，知觉对她来说可是高级玩意儿。如今她能感受到冷热都已经是千年修行的成果了，估计还得再修炼个几百年，才能像人类那样感觉得到什么叫疼。
“……人类的身体好脆弱哦。”她默默跟系统吐槽。
这要是她的真身，才撞这么几下而已，裂纹都不会多半条，就更别说流血了。——当然，她也没有血这种东西。
“这已经是根据宿主的特性调整过身体强度后的状态了。”0233的回答公事公办里透着一丝无奈，“如果是正常人类，这么频繁大力地撞脑袋，这会儿早就脑震荡了。”
“不行不行，姐，咱们还是去医院吧。”秦雨萱一脸担心得不行地拉起程墨就要往外走，说完去医院才想起他们三个学生身上的钱估计不够，急忙又去掏手机，“我我我这就给妈打电话，让她拿钱去医院接我们……”
“哎？你还没给大人打电话？我刚才不是叫你快去喊人吗？”程墨故意一脸惊讶。
方才魏海语是和秦雨萱一起被黄毛三人堵在这条偏僻无人的小胡同里的。她俩钻进这条胡同，还是秦雨萱非得拽着她去一家据说很有趣的新开文具店买本子，走那条路比较近。
黄毛三人冲出来时，拉扯推搡间魏海语被死死拽住，眼看秦雨萱还有脱身的余地，忙推了她一把，让她快去喊人。
“我……爸妈公司都那么远，我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一时也赶不过来啊？”秦雨萱被问得一脸懵，满眼无辜地为自己辩解，却被程墨打断了。
“那你也应该回学校叫老师啊，或者找警察来。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慢？”说着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段云深的身上，接着露出越发惊讶费解的神色，问，“你……不会是……只叫了他吧？”
脸上只差明晃晃写上“啧啧啧你叫个比我高不了多少的瘦麻杆同龄人有什么用”，嫌弃得毫不遮掩。
——天知道，这小胡同离她们学校也就三百米，学校旁边一百米还有个派出所。然而秦雨萱那脑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她既没找警察也没叫老师，而是跑回学校找来了段云深。
这操作，实在怪不得程墨一度怀疑她是故意要表姐倒霉。只能说恋爱会让人智商下线，更何况这位原本也是个傻白甜。
似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做法有多无用多愚蠢，秦雨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流露出一种既委屈巴巴的窘迫难堪。
“魏海语，你别太过分！”门口的段云深见状抬脚迈进了女厕所的门槛，将秦雨萱拉在身边，安抚地捏捏小手，又极厌烦不满地看向程墨，“萱萱刚才为了救你跑得都快喘不上气了，你就这么不懂感恩，专揪着人家救你过程中的一点失误不放？”
“还是说，你以为在我面前挑萱萱的错我就会多看你一眼？”不知为何，这人直接忽略了程墨方才对救兵只有他的无比嫌弃，自顾自认定了她说这番话是为了在他面前刷存在感，贬低秦雨萱。“别做梦了，你以前对萱萱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恶毒女人连给萱萱提鞋都不配。”
程墨：………………
怎么能这么尴尬啊，听着一个现实中的男的当面管自己叫“女人”？
见到这个原本的“故事男主”之前程墨还稍微犹豫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效法保安大叔听的故事里那些女主，嘤嘤撒娇保平安，先把好感刷满再出击。但现在她果断否决了这一点。
方才在系统空间里滑跪嘤嘤她全无心理负担，那是因为对象是“前辈大佬”。就算很快发现整误会了，系统也依旧是个她此刻无法完全理解的高科技存在。而且听起来随时能把她弹出回现实世界头接九天玄雷，攥着她的生杀大权。
妖的世界本就弱肉强食，适当识时务点，苟一苟，不丢人。
然而让她对眼前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拎而且还迷之自信逻辑死的家伙示弱卖萌装可怜……
哕，恶心！
而且不知为何，恶心、尴尬、脚趾抓地之余，程墨还感受到一种说不清来由的气恼怨愤。就像有一股滚烫的气流从身体深处冲进心脏里，顶得心脏像要炸开一样。可她分明没理由生气，她只是旁观了一个故事而已，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
幸而那股莫名的情绪并未强烈到不可控制，没令她不由自主地破口回骂或是动手打人。
程墨悄悄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平静，然后不咸不淡地瞥一眼段云深，坦然点头：“嗯，你最好别看我，我嫌恶心。”
“你……”段云深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但只微愣了一下，旋即又一脸了然又嘲讽的冷笑，“怎么，换策略了？发现死缠烂打不行，开始玩刁蛮，觉得这样我就会觉得你特别不做作一点？”
“说了一万次了，我爱雨萱，也永远只爱雨萱。你最好给我摆正自己的位置，趁我现在还念在你是雨萱表姐的份上。不然，我……”
狠话撂到一半，要威慑的对象却突然不看他了，低头去看地面，段云深下意识地随之看了过去，就见地上的绿毛醒了，哼哼着睁开眼，看见程墨，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转头又看见段云深。他张开嘴似是要说什么，但还没发出声音就被段云深自认为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绿毛一愣，又看看程墨和秦雨萱，最终把嘴闭上了。
“云深，你别这样，这次确实是我做得不够好，姐姐肯定是被他们吓到了才那么说我的，你别这么凶……”秦雨萱完全没注意到男友和绿毛的眉眼官司，反应慢半拍地扯住他的衣袖，弱弱求情。
若在平时，她这样善解人意地把错往自己身上揽，表现出很信任表姐的模样，段云深一定是越发愤怒，继而对魏海语愈加没有好脸色，但这次却不一样。他一边疼惜地搂住心上人，轻声说了句，“你啊，就是太懂事太善良了……”继而重新看向程墨，缓和了一些语气，耐着性子大度道，“既然萱萱这么说了，今天这事就算了，你快去医院看看伤吧。”顿了顿，又加上一句，“……看在萱萱的份上，我可以陪你去。”
说完，便一副“高兴了吧，满意了吧，还不感恩戴德地赶紧跟我走”的表情，转身要往外走。
“我很好奇。‘今天这事儿就算了’这话不是应该由我这个受害者来说吗，怎么就能从你嘴里跑出来了呢？”程墨微微偏头，饶有兴味似地盯着他办转过去的背影，双脚却生根似的站在原地纹丝没动。
“而且，不行哦。”继而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从口袋里掏出魏海语的手机来，按亮屏幕。“被拦路抢劫了，即使没什么财物损失也应该及时报警。而报警之后，留在原地等警察叔叔过来，是报警人应尽的义务。”
屏幕上，赫然是一通110的拨打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