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她,还认不认识其他这样正在生病或者受伤的人。”默然片刻,她转头对沈翻译说,“能救多少是多少吧……先带回咱们那,凑到一块给医疗队他们送去。”
于是半个小时后,返回车队处时,包括程墨在内,同行的五人每人抱着两个或重病或因伤无法行走的当地小孩,身后还跟着同样形容凄惨只是凑合还能动弹得了的一批。
两天之内,车队在驻扎点和温城之间往返了六趟,每趟都是带着物资进去,拉着难民出来。
六趟后被带出来的难民已经可以装满一辆军用运输车的后斗,于是他们挤出人手开车送他们去几百公里外的医疗队驻地。沈翻译没跟车同行,毕竟到了医疗队自有那边的翻译。倒是程墨被分了过去,因为司机的视野照顾不到后面,需要有个方便跟那些老弱妇孺挤着坐在后斗里的人在后面放哨警戒。
幸好这一路没遇到什么流民匪帮试图偷袭,几个小时车程还算稳当。
医疗队门口守着的人是段云深和赵筱星。
负责安保工作特种兵们正忙着在附近区域排雷,据说附近可能还有乱军埋下的生化武器毒气弹,随时可能泄露到水源和土壤里,凶险异常。特种兵们分身乏术,他们忙完之前普通的例行站岗巡逻便由医疗队自己的人负责,于是自然地,这类技术含量较低的工作就优先落到了跟来的本科生和低年级硕士生身上。
此时医疗队也已经收容了不少来自附近村庄和背井离乡逃难至此的难民,因为饼干方便面之类的物资单价高且带来得有限,一般只做应急救援,此时医疗队的诸多帐篷中间空地上正支着一口大锅,煮着给难民们吃的杂粮粥。
车门一开,赵筱星连跟程墨寒暄都没顾上,一边一个个接着程墨从车上半搀半抱下来的老人小孩,一边就一碗接一碗地盛粥塞到他们手中。帐篷也另外又有人听见汽车引擎声迎出来,几名军装外裹着白大褂的医生分头行动,一刻不耽误地开始有条不紊给病人们查体,掏出各种对症药片掰开塞到他们嘴里,又或是给伤员们消毒疗伤。
忙碌的众人中唯独段云深的画风显著不同——他倒是也端了碗粥,不过却是给程墨。
“那个,辛苦了,海……”
话音没落,一腿站在地下一腿蹬在车斗边上侧身往下送伤病员的程墨正好抱着一个难民小孩要往地下放,一个转身,胳膊肘就准准捣在了殷勤勤凑上前的段云深腮帮子上。
一个工作状态的特种兵转身时是什么力度可想而知,更何况手肘本来就是人身上最硬的地方之一。一个大理石成精的砚妖,胳膊肘只会更硬,比铁锤不遑多让。段云深好悬没直接给捶飞出去,连叫喊都只来得及发出半声。
但就在身体要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他的手腕居然被一只不算大但极其有力的手拽住了。
“海语……”看清即刻扶住自己的人是谁,他不由心头一热。
然而下一秒程墨就松了手,一把将他那只手里端着的粥碗抢了过去,用手指珍惜地把方才洒出来一点挂在碗边上的几粒米刮回碗里,顺手往难民小孩一送,对他连个眼神都欠奉。
“知道现在粮食多珍贵吗?——对他们来说,几颗粮食就是命!”
“不会帮忙就踏马滚一边儿呆着去!”混迹特战队那帮既勇又野的糙爷们儿中间好几年,程墨也习惯了心里一搓火不爽说话就带脏字,“马德,白长个一米七几的个子,没一点X用。”
***********************
五天之后,从附近城镇向温托克克通行车辆的公路在日夜不休的抢修下重筑完成,运粮车和水罐车轰鸣着开进小城,温城之围总算彻底得到缓解。
接下来的日子里,程墨所在的小队陆续又接到了许多任务,从排雷排爆、平整被炸烂的土地、拆除威胁平民生活耕种的陷阱和铁丝网,到奉命捣毁国际黑市暗中向这些战乱国家倒卖武器推波助澜的罪恶网络。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不可避免地面对危险和同伴的减员:
两名战士在捣毁黑市军火贩子的窝点时被敌方数倍于己的私人武装打伤。还有一位是在排雷的时候,有一个当地民众赶着一只瘦而掉毛的山羊路过,羊不知为何突然受惊,疯了似的闯进雷区。
在饥荒战乱的地方羊比人命值钱,于是那个人也冲进来,只顾追羊。他冲上去想把老乡拉出雷区之外,一颗雷却在他赶过去时被踩中爆炸了,那个当地人当场只剩半截身子,他也被地雷飞出的碎片炸伤。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三个人虽伤得不轻,好在是都无性命之虞。在极其有限的医疗条件下处理了一番,留在驻地做些内勤工作,生扛了一段时日后等来了国内定期送补给的运输机,被接回国养伤。
任务的内容和地点随时都在变,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依旧在不断收容难民,攒够一批就送到医疗队去。
几个月后程墨再去医疗队送人时恰好看到最早的那批难民正在排队上车。医疗队能容纳的人数是有限的,所以每当健康情况稍微稳定,他们就会被送到西边相对远离交战区的城镇开使新的生活。当初那姐弟俩也在人群之中。
看见程墨,那个女孩分开人群跑过来,然后突然一下直直跪了下去,双手合十举过头顶。
程墨连忙蹲下身去抱着她往起搀扶,但女孩执意不肯,反而搂着程墨的腰身抬头去亲吻她军装胸前缝着的小小国旗,用手点点嘴唇再点点心口,口中虔诚地念着什么,最后再次双手合十举过头顶。
——后来沈翻译告诉程墨,那是当地古老宗教中的一种仪式,用以感谢神灵,表达最谦卑最衷心的崇敬。
更有甚者,时间旧了后渐渐还有更远地方的难民一路讨饭流浪来投奔。细问来历,那些人就指着他们帐篷上喷绘的国旗说,很多人都传,找到有这面旗的地方,就能活命。
于是从那天开始,他们用床单和红燃料临时制作了一面面尺寸尽量大的红旗,立在每一座帐篷顶上,让它随风飘扬。
帐篷是那种有金属骨架的大帐篷,有人在下面扶着,能经得住一个不太重的人沿着骨架爬到顶上。程墨是爬上去挂旗帜的人之一,绑好旗杆,她抬起头,远远眺望这片经历着动乱的广袤土地,良久,带着某种遐思与怅惘。
“哎!想什么呢?”在下面扶着帐篷的林峰叫她。
于是她回过神,忙顺着金属杆滑下来,摇头笑笑:“没事。突然想起了些过去的人和事……有点触景生情。”
作为曾被她那“报效祖国”的成妖执念惊到过的“系统”,他知道,这所谓的旧人旧事,大抵就是与她那奇特执念有关的事情。
于是他佳作不经意地挑挑眉,“哦?”了一声,示意她不介意的话,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