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抱着孩子,他俩不吵不闹,黎嬴华用勺子背沾了少许龙眼蜜,让浣碧涂了一点在孩子嘴巴上。俩人咂嘴,妹妹笑容比哥哥还灿烂一些。弘历见了这母子亲情的画面,心底更是触动不已。
窗外日头西斜,晚霞映得窗纸都透着些微的红。黎嬴华也不敢多喂,让浣碧领着乳母下去,自然而然留了弘历一起用晚膳。
饭桌上的他不像以往能说会道,端了碗遮着,埋头用筷子空扒拉,大颗大颗的泪蓄不住地往碗里掉。
殿里四下无声,槿汐领会情状,欠身带着一众布筷的宫仆离开。黎嬴华也不叫破,银筷偶尔动几下,心内感慨,他阿玛,也就是胤禛,一样是个动不动就“堕泪”的主,真堕假堕不知道,但一定会写在朱批里,叫大臣看了一同“堕泪”,日后娶了慈禧的咸丰帝,也是这般爱哭,祖传的吧。
只是给自己搛了一筷子炖鸡而已,弘历好容易忍住鼻酸,想说话还有些吸溜。可这样的家常景象,以前只在梦里有过。
黎嬴华终是撑不住笑了一声,弘历眼圈仍红着,脸却比眼圈还要更红些,“额娘见笑了,儿子,儿子今日……”
想辩白几句,说自己并不爱哭云云,明摆着是此地无银,天色未老,今儿已哭两回了。
黎嬴华又给他添了一筷子素油清蔬,宽和笑道,“你的心思,额娘晓得。这宫里,除了永寿宫,还有景仁宫,除了四阿哥,还有三阿哥。现在又添了六阿哥,亲子养子,六宫百官,心里都难免计较。”
一番话说得敞亮明白,更衬得自己原先是小人心态,连连说儿子不敢,仿佛本能。
黎嬴华微笑着叹口气,也不再往深的说,怕又勾了弘历的眼泪出来。四阿哥六阿哥都不是自己的孩子,甄嬛或许一碗水端不平,可对她而言,这碗里本就没有水,自然无所谓端与不端。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总归这个月我困在殿里也出不去,外头有什么好玩儿的,你也拣些来说与我听听。”黎嬴华岔开话题,紫禁城的事情沉重,一顿好饭都吃不痛快,“或者你在书里看到什么有趣的,闲来也和额娘说说。”
“是,”弘历听话听音,只以为是额娘让他留神六宫里的动静,得了任务,知道额娘器重自己,才笑开了一些。
“对了,皇阿玛近来得了些上供的好茶,说喝着不错,能长精神,也赏了些给三哥和儿子。”
“什么茶呀?”
到底皇家里的孩子,一句话的功夫,便换了颜色,好似诸般试探皆无,从来只闲聊家常。黎嬴华心头发笑,以前是弘历察言观色和甄嬛学为人处世,这下倒是颠个个儿了。
“只记得是云南来的,小厦子说得快,放下了就走,儿子一时也没听清。”
弘历怕黎嬴华扫兴,放低了碗瞧她神色,只见她晏晏一笑,顿时有些恍惚,耳中听到轻快灵透的一句 “那便是普洱了”,也顺着话尾巴点头。
记忆里,额娘总是端庄温厚的,尤其回宫以后,虽一向善待但从不亲密。今日已是难得,可现下见她眼波闪动,面露得色,竟别有一番情态。
弘历不禁怔愣片刻,忙低头吃饭。
黎嬴华并未发觉他的失态,云南普洱能持续入宫,说明当地改土归流的工作有了很大进展,西南边陲稳定归附中原,可是雍正历史上的重要贡献。
依靠着这些只言片语,黎嬴华在迅速细化自己身处的时空环境。
两人接着就聊起茶来,明前茶、明后茶,红茶、绿茶、花茶各有品种,主要是弘历在说,黎嬴华在一旁应和。
宫里的茶都是用玉泉山的水,从西郊圆明园插了龙旗遥遥送进宫里,总不如园子里现取的水冲泡来得新鲜。
这是弘历唯一能拿的出手和宫里比的东西,此刻说出来,便听黎嬴华偏了脑袋打趣道,“饮活水长大的,一定更活络聪明些,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