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会抱怨说，刚开始和她不熟悉，经常一不小心会被她气到——因为她总是会忽略别人。即便有人在她身旁落座，她都注意不到。
尤其是在她写题间隙跟她说话，她可能压根都不会记得自己和别人有过交谈，更别提交流的内容。
这样孤军奋战的时刻多了，和外界的交流也就少了。哪怕偶尔有时间，除了被朋友们拉着出去放松，她的假期多是用来读书写稿，真正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刻更是少之又少。
一天的时间被塞得满满当当，偶尔回神，日历上都不知翻过了多少页。
有时候从这些时刻里跳出来了，她还会戏想，冯厚粲肯定没想到吧，以前她一直说不够踏实不够努力的人，将以后每一天都过成了高三的最后一个月。她反倒成了班上最为勤奋扎实、成绩稳如磐石的那一类人。
也会偶尔想到孟赵頫，说要不要跟他分享一下，她这样一个捣蛋精，变了很多诶……
那段时间里，她还得感谢两个人。
每一次她学习到忘记吃饭的时候、走在路上想题险些被绊倒的时候、休息太少身体告急发出警报的时候，都是那两个人，一直换着花样给她带吃的、把她从危险边缘一把捞回来、带着她去操场走路锻炼……他们俩明明都是走读生，下了晚课后，还总要特地等她，一左一右跟护法似的，领着她去操场，监督她锻炼。
等他们回到家时，可能都将近十一点了……
不远处，趴睡着的林枣阳突然动了一下。
常乐言回神，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垂头看向握在手里的水。
视线触及晶莹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又感受到胃像水袋一样在晃荡，方才好不容易缓解的恶心感再一次涌了上来。
幸而这一次只是生理上的了。
常乐言拧好瓶盖，看了眼还在沉睡中的林枣阳。
刚从楼上带下来的水果还放在他的旁边，装在塑料袋里。
她放下水瓶，从餐柜里取了果盘拿回座位——等他醒后再装盘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常乐言定了两个小时的闹钟，开始写今日的文综试卷。
——
常乐言落座的那一刻，林枣阳悄然松了口气。
他没有睡着。
就在他要陷入睡眠的时候，身边的人突然起身，他便一下子给惊醒了。
原本他也没多在意，以为她是要上厕所、拿东西什么的，很快便会回来。可没想到，开瓶的声音之后，是长久的寂静。
刚纠结着睁开了眼，便一眼瞧见常乐言脱力地撑在桌面上喘气。
林枣阳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慌了神。
他心乱如麻，又担心被发现，只好重新闭上眼装睡。
他知道常乐言很讨厌让别人看见她脆弱甚至是有点狼狈的样子。不然以前考砸了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也不会不承认，还一直避开他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
他注意到了。
一定有什么不一样。
——
常乐言沉默时，林枣阳在拼命思索，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
从模糊的记忆里翻过一圈，林枣阳无措地发现——他竟然毫无办法。
常乐言从来不吝于自我表达。
几乎她的每一次生气、懊恼、不满，都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以前他不必问，因为她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表达出她的意愿。
因为对他，她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他们之间若是有了矛盾，就只需要专注于矛盾本身就好了。再不济，也有冯奶奶在后面兜底。而且，常乐言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往往在她把话说完的那一刻，就说明她已经将全部东西消化完毕，下一秒，又是原来那个常乐言。
好像更多的时候，闹脾气的那个人是他……
林枣阳迷茫了。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梦寐以求的舞台就在眼前，他却没有胆量走上去。
现在就是这样。
熟悉林枣阳的人都知道，他每次临近上台总会紧张到说不出话。过分的时候，他甚至会一个人躲起来，直至最后半小时才出现众人面前。尽管他每一次都按时到场，从未缺席，可对于一个以舞台为生的偶像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习惯。
好在，林枣阳逐渐改掉了这个毛病，至少现在，已经不再有人能看出他的胆怯。
不过，由于这个特点实在太过鲜明，他经常会被粉丝们拿出来调侃。比如，上台前，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紧张，紧张得想吐，腿软。”
少不更事时，他还会坦诚地说出心里话——“想逃走”。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他逐渐领悟到言语的威力，在镜头前也变得更加谨慎了。身边很少再有人能听见他会说这种话。
到他成为队里的主心骨时，他已经什么也不讲了。
队友们都知道他的状态，已经心照不宣地学会了不去打扰他。
但是，如果有人问起，他还是会很真诚地告诉对方：“我是真的很紧张。”
有人逮着他的这个点不放，说他一点儿也不爱舞台。哪有偶像会在舞台前想逃跑的？都是恨不得死死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林枣阳的队友们不以为然。
万一哪一天林枣阳要是不想跑了，那才是出了鬼——他总会超常完成任务，但他本质上，依旧是个“胆小鬼”。他会担心麦克风，担心音响，担心舞台背景，担心灯光，担心自己唱错，担心忘记动作，担心抓不到镜头……他就是这样，非要事无巨细、万事都在他掌控之中才行。
对于林枣阳而言，当他什么都不“怕”时，那才是真正失去了对舞台的敬畏。
有粉丝曾做过统计，在林枣阳当练习生到出道的这近十年的时间里，参加过的“舞台”，从某卫视的跨年晚会，到街边的卖唱，算起来有百来个。除去一次舞台和中考时间撞上、一次因为嗓子哑了直接失声没法儿说话，他再没有离开过。
他们从没怀疑过林枣阳，因为他一旦站上了舞台，胆小鬼林枣阳便消失了。
他总是想逃跑，却从未逃走。
因为太过珍视，往往慎重以待。
害怕一念之差，担心万劫不复。
他们都变了。
这不是小打小闹，也不是简简单单用一张糖纸就能解决得了的。
理智回归，林枣阳悄悄睁开眼看向常乐言。
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空间里，有人立下了一个无人知晓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