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水壶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又重新灌了壶凉水,插电烧水。
像是……第一次用这个。
林枣阳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抬头去寻——直到看见那台连电都没有插上的机器。
他又转头看向餐桌上消耗了近一半的那箱矿泉水。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你这两天完全没有喝热水的吗?”
林枣阳突然问。
完全没有插电的即热饮水机,还未开始使用的热水壶,以及,一箱只剩一半的水……
林枣阳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在山城的冬天,她是怎么过下去的?
一定要当苦行僧吗?
林枣阳盯着她的眼睛,等她的回答。
常乐言被问住了。
“嗯。”她回。
是这样……但……她是真的习惯了。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林枣阳可能是觉得这样对身体不太好。
她回来那天,孟赵頫也是,说直饮机很久没用比较脏,专门从橱柜里将烧水壶给她找了出来,反复叮嘱,让她一定要多喝热水,他买那些矿泉水只是帮她救急用的……
但她的确是喝冷水才会清醒,也只有大口灌水时,她才会慢慢冷静下来。
因为前两年作息不规律,常乐言经常上课时犯困、集中不了注意力。她试过茶和咖啡,结果是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后来她发现凉水管用,尤其是冬天,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身体也没有什么排斥的反应,她就渐渐把这个习惯保留到了今天……
她想劝慰两人不必这样,她只不过是恰好生在了东亚,且不在临国……看了看林枣阳的表情,常乐言决定还是不要惹火了。
林枣阳沉默了。他看着常乐言,欲言又止。
他昨天就想问了,大冬天的,只有这箱矿泉水是怎么回事?他还以为她只是因为仓促,来不及烧水……这样一想,连带着对孟叔叔也隐约不满起来。
咕噜咕噜。
烧水壶在不停地冒泡。
“我……听说,女生还是多喝热水好一点……”
林枣阳想要劝她,却磕磕绊绊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常乐言有点儿想笑。
“放心,我之后会用它的。”
她回。
“嗯……”林枣阳迟钝地回,“那就好……”
水烧开了。
林枣阳干脆用它灌了热水袋,塞进常乐言手里,终于开始煮茶。
“你要休息会儿吗?”
林枣阳语气软了许多。
手里的热水袋还发着烫,热流从手心涌至全身。
“等一会吧。”她说。
既然茶都煮了。
“你这两年回来得多吗?”常乐言突然问道。
没头没脑的。
“不多,怎么了?”他看向她。
“通常是电话?”常乐言没回答,只是继续问道。
“差不多,多半是视频吧……”因为能见到人。
“我一般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偶尔在这边有工作,也会回一趟。大概……一年两三回?”林枣阳回。
“那杨姨他们应该很想你吧。”
“嗯……”
说到这里,常乐言便不再讲话了。
感受到手中的温度的那一刻,常乐言陡然意识到——林枣阳这是在照顾她。
似乎从回来的那天起,她的意识便陷入了混沌,心情起起伏伏,跌宕不安,刚才才发现,这几天林枣阳尽和她在一起了,反倒陪杨姨和林叔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不太喜欢这样。
或许是林枣阳好心——也可能是林叔和杨姨他们,看她一直一个人待在楼下,显得有些孤单,便使了法子让林枣阳多下来陪陪她。
但这种好,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家”是个很神奇的存在。
人生美满、无灾无难时,人们很难能意识到它的重要性,甚至不觉得那是一种幸福。然而,那些梦一般的时间总会过去。当一切随风远去,你才会恍然发现,原来它这么珍贵。
聚少离多之人,或许更懂得其中意义。
她希望林枣阳能和家里人多待一待,哪怕没什么需要讲的,能共处一个空间也挺好。
他们都比想象中更需要彼此。
“你可以多和他们待会儿。”而不是一直留在这里。
常乐言说。
林枣阳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
不知道怎么说,他总觉得他现在得留下来。
他本能地认为,让现在的常乐言一个人呆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非常不好。
他沉默着。
对常乐言,他的内心太过复杂。
他总觉得他了解她,可有些时候,他又完全看不懂她。
他不明白孟叔为什么会接受常乐言要住在楼下的想法,也不理解他为什么除了两顿正餐,其他时候似乎都对常乐言不闻不问。他想知道常乐言为什么始终不肯休息,将自己当作学习机器用;还恼怒她的苛责,对她自己,连基本的生活保障也不肯给……他甚至想过,不如让常乐言去他家住算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毫无可能。
但他怎么将这满腹的疑问明堂堂地摆在她面前呢?
“咕噜咕噜……”
茶煮好了。
室内回归安静。
林枣阳端着水壶来到客厅,一人倒了一杯。
“先冷会儿。”
他说。
常乐言点了点头。
她披着从卧房里带出来的毛毯,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里,放空自己。
一时无言。
过了会儿,林枣阳看向旁边的常乐言——她缩在毛毯里,马克杯抱在手中,鼻尖一点一点地碰着杯沿,又倏地离开,像是在打盹。
“困了吗?”林枣阳问。
这么有效?
“有点。”常乐言更是觉得神奇。她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睡过午觉了。
是因为开了暖气?还是这茶真的有效?
她看向杯里还剩四分之一的红枣茶,略有些意外地想。
“要去休息吗?”林枣阳问。
常乐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她不喜欢不洗漱就上床睡觉。
“我就在这儿睡会儿吧。”说着,她拢拢毛毯,准备在茶几上小趴一会儿。
“要不试试沙发?”林枣阳忽然开口,听起来像是一个随口的提议。
常乐言沉默了。
“这里舒服一点。之前我趴在茶几那儿,颈椎还有腰疼了好久。”他又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自然。
常乐言还是不说话。
见她久不吭声,林枣阳还是妥协了。
“……你至少垫个抱枕。”
林枣阳还没动,常乐言却忽然从坐垫上起身。
她展开毛毯,终于,坐了上去。
林枣阳立在那儿,僵住了。
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帮她将毛毯盖好。
他莫名觉得庆幸。
常乐言,她向她自己让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