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好难过。
她做到了像公主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却不知道自己长大的每一瞬的背后，都有一个即便挨着打也要守着妈妈、就算待在亲人身边也会担忧害怕的孟赵頫。
她从来没有从爸爸身上看到过受苦受累的痕迹，从来没有。
他一直都是笑着的，对妈妈，对他，对身边所有人。
孟赵頫的可怜经历让常乐言觉得自己之前很不孝，她对他太不好了。
她暂时还承受不了这些。
孟赵頫见常乐言睫毛扑朔，耷下了眼，像是要哭出来了，连忙拍拍常乐言的头。
“没事没事，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我讲出来就是给你解释解释。”
“你爸我都年近四十了，还会被上半辈子的事儿给影响啊。”他笑呵呵道。
即便那些过往带来的痕迹还在他身上，但对于那时的很多记忆，确实已然远如隔世。
就像在脑海里看了部别人的故事，又像是隔了道毛玻璃，朦朦胧胧的，摸不太清。
本来是打算等她高考之后再跟她讲的，怕影响她心情，但孟赵頫想了想，常乐言已然是个大姑娘了。即便是现在的她，已经颇有种常英颖年轻时的风范——那个时候的常英颖就比他强许多了。
他想，摆脱了些前尘往事，她也该大步地往前走了。
他希望这能成为助她高考一臂之力的另类强心剂——只愿没适得其反。
孟赵頫想得很简单，但是他忘记了一些事情。
这对他而言像前尘往事的东西，在他记忆里反反复复打磨了许多遍，他才能印象如此深刻，连细节也记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在这样的反刍下，再粗粝的石头也能被磨得像玉件般光滑，加上时间的推移，他早在一遍遍的回忆中变得异常平静。
他不知道这些事情对于常乐言而言几乎算得上一种冲击。
常乐言在孟赵頫柔和的目光下还是没忍住，流了两滴泪，但很快就给收回去了。
她也才知道原来自己比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那为什么舅爷爷和舅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不知道？”常乐言忽然问。
孟赵頫被她问得一愣。
他摇了摇头，说：“那个时候……你快要中考了。”
“我们大人之间也发生了一些事……”
孟赵頫的舅舅和舅妈并不算寿终就寝，他们是车祸去世的。
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寻找失踪的妹妹，到后来逐渐将自己和妹妹的两个孩子养大成人，他们也算操劳了大半辈子。
孟赵頫当初不太愿意离开汉城的一部分原因也是想离他们近些，多孝敬孝敬他们。但没想到还没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走了——还是难免遗憾。
更复杂的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孟赵頫外公外婆走的时候，他们的女儿，也就是他的母亲，还没有被找到，和孟赵頫舅舅的妻儿一起，这一家五口住的是同一个房子，且钱大半是老两口自己出的。
他们很早之前就留有遗言——找到孟赵頫妈妈之后，那套房子，他们出的一部分，一半归她。
孟赵頫的舅舅舅妈是老实人，虽然他妈妈不在了，但他们觉得，只要孟赵頫还好好的，还在这儿，两位老人的遗言就应该生效。老两口出的那部分换算下来也差不多是整套房的一半了。他们坚决认为那一半儿是归孟赵頫的。
孟赵頫打小的时候就想清楚了，舅舅舅妈将他当作亲儿子养育到这么大，实在不容易。他当然不会要。
但他舅舅舅妈的孩子，就是他血亲上的弟弟，不太信他的话。
无论孟赵頫怎么强调，说自己不会对他构成威胁，他不会抢那一半的房子，也不缺这个钱，他始终不信。舅舅舅妈就这么一个独生子，两人就为着半个房子给闹掰了。甚至连葬礼都不允许他去。
他们的关系弄得有点僵，可孟赵頫自然可能不去送二老，常英颖从中间做了工作，他自己也想了点法子。最后，他和常英颖趁常乐言上学的时候去了一趟，他留了下来去送舅舅和舅妈，常英颖就先回来照顾常乐言了。
常乐言和两位老人接触不多，本来是打算后面等她结束后再和她好好聊一聊，带她去墓园看看的，但之后的事情，常乐言也知道了，又是闹离婚又是送医院的，也就没人和她说这件事了。
以上那些话，孟赵頫都没和常乐言说。
大人的复杂和不堪，她不必一次性就见识。
他希望她还能保留些美好的想象。
比如，故事也偶尔会有完美的结局；比如，这世界上是有很多纯粹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