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还是用马车带着我沿着河水上游走,只有一个车夫和我。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已经没有意识。
我在一片混沌里听到了道一的声音。我几乎是哭着喊他,可我发现我无法发声。
道一,道一。
“哈哈哈,你怎地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只高傲的花狐啊。”
这是十五岁的道一。
道一?
“别叫了,在呢,你这伤可不好治,还好云岭药材多,我给你多采点,你可不许再喊疼了。”
“哎,凡人也不好当吧?叫你任性,现在那么疼,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唉唉唉别气别气,我马上闭嘴,好好养着。”
“今天打了只野兔子,给你烤兔子吃怎么样,我的手艺又精进不少哦。”
“我来吧,可别把我的花养死了,我可花了好些年才种出来。”
“这鱼有灵气,肯定受你影响了,给它取个名字吧,它能听懂咱说话,我想想,这鱼叫啥好呢,叫欤吧,哈哈哈……”
“你又要走啊,云岭不是挺好的吗?”
“这次去不要再受伤了,不然我不救你了,照顾你好累的。”
“去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种花养鱼,等你回来。”
“走吧,若是不开心就回来,我在这呢。”
这是二十五岁的道一。
对不起,道一,我总是不听劝。
我在云岭养完伤依旧固执去找公冶成。
我终于体会到爱生恨的滋味。但我其实只不过是自暴自弃的无能罢了,不把自己折腾死,我不会停下的。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道一的眸子总是含着悲伤。而我早已失了智。
但显然我实在运气不好。
我在那蓝介的牢狱醒来,做了一个梦。我梦见道一,云岭还被他种的花铺满了,比以前更好看。
身上还是疼,疼的我忍不住嘶嘶抽气,那蓝介走进来,皱着眉看着我,我冷漠的看着他。
“花狐,你当真如此失败?”
“你的力量呢?”
“公冶成拿走了你的力量吗?”
无论他说什么,我都懒得回答。也没力气去回答他。
他至今不敢动我,是因为不确定。
不确定力量是不是真的消失了,不确定我还是不是神。
他最不确定的,最惶恐的,就是没有掌握到我是个怎样的人。
公冶成杀来的时候,我几乎快死了。
永生让他不在担心受伤和死亡,也可能他一直不担心这些,但他肯定早就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伤口总是轻易愈合,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
他将我带走,那蓝介似乎不太甘心,但他依旧什么都没干,敞开门让公冶成带走了我。
疼啊,别碰我,一碰更疼。
为什么我在回将军府的路上没有疼死,为什么来接我的不是道一。
我在将军府等待死亡,我知道为什么人恐惧死亡了。
公冶成的眼睛更红,他让我不要死,可我再也不想听他的话。
很烦,别再折磨着我了,一口气而已,为什么连死都要让我那么痛苦。公冶成却只是固执的说我不能死。
“你把我弄成这样,然后就不管了吗。”
“我给你足够的时间去救国了啊。”
公冶成很痛苦。
为什么痛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所了解的这个男人少之又少,我永远不知道哪一个是真正的他,哪一句话是真心的,哪一句话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故意说的,哪一句话又是无心说的。
公冶成如果在下棋的话,不知道要多少棋子才能铺满他的局。
他知道救国要多久,只有他一个人苦苦支撑,没有人来帮他,是的,没有人。人们仰望他,崇拜他,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保护,他们笃定有公冶成就能永远安身立命。从来没有想过,没有公冶成,文国会变成什么样子,人民腐朽不堪,固步自封。
悲哀的是,总有人想成为公冶成,又不能成为公冶成。
我终于不再清醒,感知不到疼痛,下一个阶段就是彻底咽气。
公冶成苦苦哀求我不要死,他双眼通红,在我耳边不停的说着不要死。
“花狐,别死,求你不要死。”
我睁着眼的时间里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人,是会哭的。
可惜,都是假的。
我死了。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公冶成感受着我的温度慢慢的凉下去。痛苦再次席卷他的双眼。
公冶成将我送回了云岭。
替我换好衣服,抱起我放在我的棺材里,有点奇怪,我有一天居然也要睡在这小盒子里吗?
后来我知道了,原来尸体会僵硬,躺着是最得体的一种方式了。
嗯,尸僵,难看。真讨厌人的这些奇怪设定。
公冶成刚踏进云岭的范围,道一就来了。
他皱着眉看着公冶成,又看了看我的棺材……
他几乎无法说出话来。
公冶成看着他,问他是谁,他身上熟悉的力量让他有些情绪失控。
道一没说话,他挥手将我和公冶成一块带到了初见的山洞。
他几乎有些暴躁的将盖板打开,看到我惨白得难看的面容,几乎一下跪在地上。
公冶成愤怒的过来想要阻止他却被一股力量推远。
道一没有一眼看向他。
他抬起双手,运起妖力,轻轻的将我抬起来,感受到我的僵硬后,眼睛里充满了哀伤。
随后小心翼翼的将我放在我躺过的那块石板上。
他眼神坚定的走向我。
公冶成几乎是狂吼:“你要做什么?”
道一好像才察觉到他的存在一样,缓慢的看向他,冷冷的看他一眼。那一眼,饱含失望痛苦和愤恨。
道一回过头轻声对我说:“阿姐,我来把它还给你。”
他将自己的心口剜开,心脏里那颗五彩东西圆溜溜的转。
似是有感应一样,那东西一下就窜进我的身体。
道一则失去力气跪在旁边。
我作为人的身体化成一缕烟,那东西不断释放着力量,将我的本体编织完成,我狐狸的身体熠熠生辉。身上的五彩花纹发光发亮。随后那东西逐渐在我身体里安静下去。
道一笑着,心口的钝痛让他靠在一边动弹不得。
公冶成看着这一幕眼睛里又开始住进了光亮。
道一没法再阻止他。冷漠的看着他走到我身边,紧紧盯着我。
我睁开了眼。
熟悉的感觉席卷全身,我看见靠在一旁的道一,他的心口躺着血。我还来不及想就给他止住血,他笑着唤我一声:“阿姐。”
我蓦地感到一痛,想要落泪。
“花狐。”
尽管我已经努力忽略掉这个人,可他还是开了口。
我不打算理,带着道一到了云湖边。
很久没来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座道一筑起来的房子。
说实话,蛮不搭的。
云岭里不适合有房子这种东西。云岭有很多自然形成的动物巢穴,比人类的那些所谓的房屋建筑高贵的多。但是道一很喜欢通过自己的手创造出来的东西,种花种草养鱼,是他最喜欢的事情,他喜欢就好。
可只要我活着,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始终无法改变我爱公冶成的事实。
当我明白后,痛苦、折磨。
道一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我不知道道一是怎么找到的公冶成。
我也不知道他们俩之间能说出一些什么话。
我只知道,道一高兴的给我喝他酿的酒。我接过的时候看到了他手上的皱纹。
他仍旧高兴的笑。喝了酒我有些困顿,我眯着眼看他浇花,喂鱼。最终安心的睡着。我始终没看出来,道一有些老了。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道一用他的身体继承我力量的时候,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比如他将心脏还给我的时候,那副瘦弱的身躯受到多大的重创。
这使他不愿意告诉我。
不愿意告诉我。
我睡着了,又做了一些奇怪的梦,最后梦到道一递酒的那双手突然生满褶皱露出骨节。
梦到他的脸在我面前消散,我恐惧的叫他。
恐惧和绝望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最后记得,道一告诉公冶成,他想要自由,在待在我身边的日子里,让他太累太累。
我只觉得痛苦。
我消散于湖底,阿欤将道一葬在云岭最高的山上,那里能看见最美的风景。
那山就叫,清秋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