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可以一瞬就能躺在云岭的任何一片土地,可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到了文国的百里境外,慢慢地走着。
人类的步行方式成了我消磨时间的良方,走着走着,回云岭的心情也没与那么迫切了。
忘了走了多远,到了哪座山。我不想再走,闭眼凝神穿梭到一个安静的山洞里。找了块干净的石板躺了上去。与世隔绝的感觉真好。
“姐姐?”
有怯生生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我睁眼,一双眼睛瞪大了看我,小心翼翼的眼神。
我坐起来,小孩赶忙退开,我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他紧张的低下头:“对不起姐姐,我以为山洞里没人,外面下了雪,很冷,我进来躲躲,过会儿就走,你不要赶我……”
我没什么情绪,也懒得再看他。但是我也睡不着,眼神放空盯着墙上一株野草发呆。
“姐姐,你是不是受伤了,你的衣服,那个……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一挥换了一身衣装。那孩子吓坏了,微张着嘴,一脸的震惊。
我依旧没管他,满肚子的愁怨令我身心俱疲。
小孩见我没管他,竟是大胆起来,说好雨停就走,两天了还在这山洞里赖着。
正发着呆呢,眼前突然出现一枚野果,圆润饱满,看起来很可口。我抬眼看着他。
他有些局促:“姐姐吃这个,这个好吃。”
我没接,他仍是举着,脸也憋的通红。
过了半晌,我抬手接过,他伸回手跑走了。我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充盈,不错。
“为什么不回家。”
“我没有家,我也是一个人。”
我没有去思考他说的也字。
“那你打算怎么办?”
“四海为家。”
“你这是流浪,不怕死吗?”
“生死有命罢了。”他很低落。
我甩袖走了。他一直跟着。
“别跟着我。”
“姐姐……”
我继续走,他在后面远远的跟。
我其实也可以在他眼前瞬间消失,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一步一步,带着他朝云岭走。
走了许久,我累了,停了下来。
“脚疼吗?”
“不…不疼。”他委屈的样子真是让我心烦。
然后我伸出手朝他一掌打过去,一股气流顺势而去,他也不躲,呆呆的站着,眼睛都没眨
一下,那股灵力擦着他的脸,他头发瞬间凌乱,我以为他没反应过来。骂了一句:“蠢。”
我走近问他:“为何不躲?”
他仍旧一副呆愣的表情回答我:“我身后定是有什么东西,姐姐不会打我。”
我一愣。
他身后十米远的地方,一根树藤刷的迅速穿梭而去。
我素来有动不动就打妖怪的坏毛病……
“你现在知道有妖了?”
“姐姐不就是吗?姐姐住的地方,妖……应该很多。”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姐姐你自己说要回家的。”
“我什么时候……”
我懒得跟他费口舌。甩袖转身走人。
他好像变得紧张,紧紧的跟着我。
但是我不想走了,就这么消失在他面前。他有些慌乱,连声叫:“姐姐!”
但我早就躺在云湖里看晚霞了。
云湖一色,天地间的美景真是大逊于此。
可我又开始想念公冶成。
他会不会想我,他知道我不见了会不会找我,他会不会担心我……,想到这里,我笑了一下,他永远不会担心我,因为我是花狐。
可是,我爱上公冶成了,我一败涂地。
我想他,某一个晚上,我又趴在了他的屋顶。
我只是想这样看看他,什么也不做。但是我又对自己食言了,因为我听到有人说,公冶成在找我。
“将军不是对她不是从不上心吗,为什么她走了将军一直在再找。”
“是啊,都找到界外去了……”
我呆了又呆,我无法忽视心里聚集起来的愉悦。但是我并没有很冲动的就站在他面前。我显了形。
几乎是同时,公冶成就发现了我。
“花狐?”
我愣了一下,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能这么快感知到我的存在,我跳下房檐。
公冶成放下书走到我面前,低着头凝视我许久。我心里却担心他生气,我不辞而别,还害他到处找我,所以我不显人形。
我也静静的看着他,他叹道:“进来。”
我走进他的房间,正要习惯性跳上床,忽而又想到什么,收起了前爪,站在原地转头看向他。
公冶成仍旧看着我,没有任何我预料以内的情绪。他只说一声:“上去吧。”
我跳了上去,将自己蜷成一团。
他关了门,吹了灯。也躺下了。
我觉得好安心,我没有去纠缠他,只是静静的待在他身边眯着眼。公冶成在我身边我的困意又涌了上来。
公冶成却自言自语起来。
“你知道找你有多辛苦吗?”
我睁开了眼。
“回来了还走吗,或者下一次走的时候会提前告知吗?”
我看着他摇了头,他没看我,却知道我的答案。
“睡吧,答应的事就要做到。”
我想起来我答应他永远不会离开将军府,不会离开他身边。
我感到难过,但听到他说的话又觉得开心。我将下巴放回床上,闭上了眼。
可是清晨,我是在公冶成怀里醒来的,他规规矩矩的躺的笔直,我却是紧贴着他,尾巴包住他大半个人。
他早就醒了。
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房梁,一动也不动。
我几乎是立刻退开了,在我印象中,公冶成绝不喜欢我的触碰。
他身体在我离开的瞬间僵了一下,随即撑着身体起了床。
我想问为什么不叫醒我,我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但公冶成明白,他摆摆手:“没事。”
然后将军府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公冶成陪我的时间好像比原来多了一点,每天多一点,再攒攒又是一年。
我变的不在吵闹,比原来安静许多。我不再想怎么让公冶成爱我,就是想这样静静的待在将军府。
皇帝娶皇后那天,公冶成带我进了宫。我们安静的随行,最后在晚宴上欣赏林君儿跳舞。我盯着她的左腿发愣,我记得,她的腿摔断过,那样的林君儿跳不了舞,她再也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发出光芒。
后来一切恢复如初,她依然是文国最耀眼的公主。
我转头,发现公冶成也看的入迷了,心里有些刺痛。酸楚味道蔓延开来。我低着头,看见有酒,拿起来就喝,人间都靠它解愁,可我觉得除了能让我睡觉短暂的忘记外,什么也没改变。公冶成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喝完了一小壶,他伸手阻止了我。
林君儿退场后又来到我面前,对我,她仍旧是半分敌意半分奉承,我替她觉得累。
“将军若是觉得我跳得好,我可以去将军府专门舞一曲。”
一句话将我炸的清醒,而后那句:“也好。”让我的头疼了起来。我站起身要离开,公冶成站起来扶住了我,然后什么话也不说,带着我退席了。
将要出门时,我看到殿内伫立在柱子旁的一个身影,他看向某人的眼神让我非常熟悉。只一眼我就记住了他,那是林君儿的傻狗宇然。
我知道公冶成为什么急于带着我退席,我喝了酒,跟林君儿有过节,虽然就算我在这里大闹一场暴露身份,事后也能在抹掉。但公冶成还是一如既往的希望这样的事少来几次,因为他在心里,有违常理的事最后都会物极必反,可他忘了,我不在常理之内,人间界和世俗的理都限制不了我。
公冶成不够坦荡。
我虽然很困很困,但我决定不让自己睡着,忍得辛苦,仍倔强的睁着眼。
回程的路上,公冶成摸了摸我的额头,问道:“你不睡觉?”
我没回答,只是摇头。
我就这么坐着,垂着眼看着自己的膝盖,马车颠簸,我也能一动不动。好累。
回到将军府,我沉默的走向偏房,公冶成见我没跟着他,站在拐角处看我。
偏房的角落里有好大一棵树,遮住了光,走廊上又昏又暗。公冶成抓住我的手:“我不该答应她。”
我回头,他揉揉我的头发:“别生气,我不会让她来将军府。”
我突然觉得很想睡觉了。
我变成花狐跳到他身上,他抱住我顺顺我的毛又揉我的头,我实在抵抗不住,立刻睡着了。
公冶成嘴角流露着笑意,只是那树把月光挡住了,让人看不清。
公冶成将我的骄傲治的服服帖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爱他,明明只是一副人类皮囊吸引了我,我却整个人陷了进去。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愉悦的,喜欢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心情是难过的。
你看,无论我对于这世间是多么大的威胁,公冶成也能将我老老实实的关在他身边,听他的话,做他乐意的事,偶尔发脾气,再慢慢弥补回来。
我记得在公冶成身边的每一个清秋,因为我每次看到院落里那些寂寥的落叶就难受的睡不着,看它们在空中打着旋儿飘飘散散。
等到树上的叶子落完,等公冶成从外面披着雪归来。
直到第四年。
皇帝要公冶成娶妻。
矢尤国的国主之女,那蓝瑳。
矢尤国原本由七七八八的部落组成,先祖靠蛮力抢下的平原,如今牛羊肥硕、草生万物长。矢尤国人员复杂,他们大多没有姓名,是孤魂野狗,这些生下来就没有家的孤儿们组成一个又一个部落,一次又一次霸占别人的家园。
几百年过去了,矢尤国靠优越的地势和资源逐渐昌盛,管辖的国土有两个文国那么大。只因公冶成美名在外,矢尤的蛮夷之气甚涨,等到那蓝瑳成年的春天,便来文国下了聘书。
一纸聘书,六车和礼,就要公冶成去完婚。
我还是第一次听这样好笑的笑话。公冶成脸上仍旧没有表情,慢悠悠的泡着茶。
将皇帝的话带到,侍从一边瞅着哈哈大笑的我,一边瞅安然泡茶的公冶成。不知道如何回话,为难的站在原地揪着衣角。
“将军……”小侍从的声音细弱蚊蝇。
公冶成不答,我笑够了,端正身子告诉他:“你就回去告诉皇帝,公冶成不嫁。”听完这话,公冶成眉头跳了一下,那侍从愣怔着说‘是’,低头走了。
我没当回事,因为这类似于和亲般的‘大事’根本不需要在意,更何况,如此折辱般的做法,公冶成会去才是有鬼了。更何况,皇帝就让一个侍从带话,显然也没放在眼里。
让公冶成跑去矢尤成婚,我不同意,林君儿不同意,公冶成不会同意,文国的百姓也不会同意。
皇帝似乎找到了借口,发起战争的借口。
皇帝知道矢尤的条件文国不可能答应,但他不知道矢尤的战力确实压过文国三个头,或许是这几年的国泰民安给了他信心,或许是想知道公冶成的能力到底有多强。他在朝堂正面拒绝矢尤的国史,并刺杀了他。
矢尤国骨子里的血性被唤醒,誓要将文国覆灭。皇帝只管将皮球踢给公冶成,面上却还是虚情假意:“将军,此事虽因你而起,但文国终与你共进退。”
公冶成不语。
我懒散的躺在榻上,问他:“你要怎么做?”
公冶成挑着灯芯:“你要我如何?”
“真的能听我的?”
“假的。”
“我知道,”我换了个姿势,“所以你要我如何?”
“什么都别做。”
我坐起来:“不可能。”
他看我一眼,好像还摇了摇头。
我站起来:“你到底要如何!“
“该是如何就如何。”
“有必要吗?”
公冶成不答。
又是这样的沉默,我不由得烦躁起来:“你不说话我就自己去,用我自己的方法。”
“花狐!”公冶成语气都是不耐和倦怠。
可这次我没有妥协,我再也无法忍受,公冶成从来都不懂我,他只知道要把我藏起来,他只知道不能让世人知道世界上还有妖这种东西,可是,存在就是存在,一味的掩盖能有什么用,就算天下大乱,就算人们对我兵戈相向,我也是妖,我有我的骄傲,可公冶成深深的将它踩在脚下,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那个不能被世人所接纳的存在。
其实更让我痛苦的,不是这个。
是我永远得不到公冶成同等的爱,我深知自己不能太过自私,可是每次都忍不住要求公冶成明目张胆的来爱我,结果当然不言而喻,这只会将他推得更远,所以我拼了命的放低身段,我很在乎他的感受。
可是,如果公冶成爱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教他怎么做,我却不明白,我只知他是不懂儿女私情,呆愣一些也是正常的,可事实证明我错了,如果你感受不到爱意,那就是没有。
我做不到让公冶成带着那些士兵去送死,我也做不到让公冶成去成亲,该死的皇帝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一个麻烦,公冶成知道此战必输,只是时间问题。
狗皇帝却还在期待公冶成能给他惊喜。
但我不想让文国就这么没了。
于是变成我给了他惊喜。
我与公冶成决离。
每次觉得那股子情绪压制我的时候,我只想回云岭,只有在云岭我才能找到一丝归属感,这是我唯一寄托情感的地方,就像人间界每个人都有的一个家一样,云岭是我的家,我只想回家。
一个我淡的快要忘记的人,却比我更爱这里。
道一,我回家了。
我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就在我丢下他的地方原地安了家,我见到他的时候疲倦的说不出话,他似乎是没想到当年丢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我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略显局促,而我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然后走进他那个破烂屋里,堂而皇之的坐了下去。
“道一,你做的饭已经是越发难吃了”
“你且再忍忍罢,待冬季一过,我上山给你弄些好吃的”
“姐姐你冷吗?”
我翻了翻身,用尾巴拥住自己,蜷缩在尾巴里笑了笑,你说呢?
“你到好,还有皮毛御寒,而我只靠这单薄的衣裳。冻死我了”
冬天果真很冷,饶是有法力与狐裘相御也觉得心里渗凉。
道一每日都上山寻找食物,我都懒得看,不是野菜,就是几只鸟。
“姐姐,你们狐狸都吃什么,我找不到兔子也找不着野鸡,没法给你烤肉吃,抓到几只小鸟,虽然肉少但你可别嫌弃。”
我瞥他一眼,很是无语。
都跟你说了我不是普通狐狸,我才不吃什么野鸡,这小家伙老是记不住。也不明白狐狸居然还有种族之分。
“对了,狐狸姐姐,你为什么只有五条尾巴,不是九条,我听说九尾狐很厉害的,那你和九尾狐比谁更厉害?”
我伸出一条尾巴甩向他:“臭道一,少把我跟那些狐狸比,我可身份高贵,才不屑于跟九尾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