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道一慌忙护住手里的那几根野萝卜,小心翼翼给我炖萝卜汤。
我的记忆却突然飘散到很远的以前,我不记得是谁在我耳边告诉我的。
我是花狐。妖界独树一帜的花狐。
当年九尾狐皇和花妖的结晶。
狐狸爱上花妖,日日沉醉于银莲花海。在那片花海,花妖寻孕育了我。
有忠诚,也有背叛。
狐皇之子诞生之时,就是谋逆的开始。
花妖法力尽失,身体化为虚空,狐皇为保花妖将全部混元授予腹中之子。
狐狸和花妖皆殒。相拥的身体消散逝去,谋臣看清狐皇之子安然酣睡于其间,有五彩颜色相间相容的混元之气包裹,犹如一道结界。有人上前欲杀其子斩草除根,却无法接近那混元之气。
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混元真气,混元真气通体透白,有化魔之人的真气显现黑紫色。五彩色首屈一指。
狐狸和花妖用命和法力及一生的混元孕育的孩子。
花妖用整个花界换了我,狐妖用自己的命和一切换了我。
我有九尾的狐形却不属于狐族,我又是最后一个拥有花灵的怪物,非狐非花,亦狐亦花。
所有妖都觉得我必成大器。是天地唯一!所有灵对我奉若神明。屈膝膜拜。
只有五条尾巴,皮毛相间有花色渲染,法力无尽,有五彩混元加持的我,在人妖两界数无上至尊。可惜生来懒散,不爱争抢,在云岭销声匿迹,独享一方天地。
听起来很不错,可这样出身的我如今却躲在山洞里跟一个人类小孩喝萝卜汤。
不论是人,或是妖,都会有注定要厉的劫吗?为何我不负苍生,不问世事,只想安静的过完一个又一个百年,却仍是不如我意?
“姐姐起来吃饭,只有胡萝卜嘿嘿,你将就一下哈。”
我从回忆里醒过来,道一就在旁边傻笑,堂堂花狐却很一个凡人挤在这小小的山洞里吃糠咽菜,我皱皱眉,脑袋清醒了些,不打算在这继续待下去。我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拉着我。”我道。
“啊?”道一听话懵懂的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臂,不明白我要干什么。
“闭上眼睛。”
道一听话的闭上了眼。
我闭上眼开始施出法力,慢慢的,我二人身体渐渐透明,过了一会,就已经出现在云岭。
许是闻到云岭的花草味,道一睁开眼睛。惊恐的望着我。
“这这这,姐姐这是哪,你怎么会,我怎么会,我们怎么来到这里,这是幻觉吗?”
“这是云岭,不是幻觉,不信的话你去踢一脚那边的石头就知道了。”
“狐狸姐姐,你这法力,未免太强了些吧,可是你怎么会受伤呢\"
我不想与他谈论这些话题,摆摆手,躺了下来,云岭的土地真好,也不冷。
道一见我不说话,便站起来四处游荡,眼睛里满是惊奇和喜悦。
我瞧着他这模样,有些好笑:“没见过世面啊,看来看去的。”
“姐姐,我是真的没见过。”
我噎住,不再回话。
这小孩兴奋的说:“整个人间界根本没有一处地方能比过这里,这里好美啊,简直不像人间该有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应该在……”
他皱眉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喊道:“应该在天上才对!”
我摇摇头,对他大呼小叫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
不过我忽而想到什么,我撇过头问他:“你喜欢这?”
他狂点头,兴奋的看来看去。
“那你就住在这吧。”
他还是点头,待回过神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时候,他就好像见了鬼一样:“什什什么……,让我住在……这?!!!!!!”
我没什么表情,摆正身子,简单的“嗯。”了一声。
道一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见光一样,我不知道他心里升腾的那股巨大喜悦,我只是简单的接受了一个云岭之外的人住在这里,我自己乐意,不觉得这有什么。
而这个人间年龄只有十五的小孩却因为我轻飘飘的一句话将自己的一辈子奉献在云岭。
然后我呆够了,我去了矢尤,我不想让公冶成娶别人。
我的身份没有完全暴露,我只是展示了一些力量,矢尤国主那蓝介很短的时间就接受了我是妖的事实,甚至愿意将整个国家送给我,他深知,有了我,就有了天下。
可我却笑嘻嘻的,我说:“你凭什么觉得我稀罕你的东西。”
可他却脸上却没有应该有的神色,惊讶、害怕、甚至是疑问都没有。
他只是虔诚地低下头:“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是你得不到的,你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拦。你不仅仅是妖,你是无解的存在。”
这下换我疑惑了。
他连浪费时间这种事都不屑去做,紧接着开口:“几百年前,先祖的部落就出现过妖,但是那只妖很快就流失妖力死掉了。”
“那是一只很普通的狐狸,临死前说这世界上还有最后一只大妖,吸取着所有现世的妖灵身上的力量,供她成长。”
我有些恍惚。
“她是狐皇和花妖之子。”
我的心脏好像被谁捏了一把,我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妖界大概就是因为她而覆灭,在此之前,我们一直将这个故事当作传说。直到现在,我遇到了你。”
“花狐。”
我听完了他的故事,有些意犹未尽,笑看他:“你所说的又是谁告诉你的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花狐只有五尾,身体毛发呈五彩色,有妖力,有五彩混元,还有灵力。你说,这样的存在,为什么几百年后才出现呢?”
我看着他:“因为我贪玩,来人间,还爱上了一个人。”
他本来平静无波的脸上骤然掀起惊涛骇浪:“爱!??”
看着这表情,我有些不解。
他有些可惜般的叹息:“原来如此。”
我皱眉:“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花狐唯一的弱点,就是爱。”
我一愣,突然之间,烦躁、疲惫、不安。
“您爱上的,莫非是公冶将军?”他踌躇着开口。
我不耐的瞥了他一眼。
他连忙跪下。
“我不爱他。”
良久,我开口否认。
我在矢尤住了下来,比起文国,这儿的人可聪明太多了,所有人对你俯首称臣的感觉,我很满意,我住的玉宫比将军府大得多,阳光也很好,连空气都比公冶成的将军府好闻。
某日,我自在的倚在凭栏晒着太阳,问那蓝介:“你就没什么想要我帮忙的?”
没想到他臣服的很彻底:“不敢。”
我笑了:“为什么不敢?”
“只要您有一丝隐怜之心,没毁掉矢尤就已经很好了,你想做什么,谁又能干预呢?”
“那你的意思,你们永远只能屈尊于我,我就不信,所有人都甘心。”
“有,但已经处决了,在绝对力量面前,有再大的不甘都无法改变什么。”
“你倒是通透。”
跟他聊完,我才发现,我在公冶成身边的日子,当真是过的无趣又寂寥。
正要起身,那蓝介最终问出那句话:“为什么至今不用您的力量做点什么呢,只要你想,就可以当天下的王。”
我嗤之以鼻:“就这种贫瘠的土地和平凡的人类?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千万个人间不及一个云岭,我是真的看不上。
公冶成来了矢尤,那蓝介什么都没做,听说他要见我,也没拦。可惜了,要是拦住了,该多好。
我懒洋洋的躺在诺大的玉床上,支起个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进来。
公冶成还是那么好看,只不过唇边有一圈淡淡的青黑,哦,是他新冒出的胡茬。
矢尤离文国倒是不远,只不过跨了一条江,穿了一片漠地而已,所以走了半个月才到这里,是吧公冶成?
公冶成安静的看着我,缓慢吐出我的名字:“花狐。”
“做什么?来娶那蓝瑳?”
“来带你回家。”
裹了三圈头发的手指顿住,我疑惑的看向他:“回什么家?”
“将军府。”
我不由得笑起来:“那是你的将军府,我家在云岭。你一辈子也到不了的地方。”
公冶成声音有些颤抖:“那就回云岭。”
我朝他扔了东西:“你是谁啊你就去云岭,我同意了吗?”
“我承认我喜欢你啊,喜欢得要命,可是我已经在你身边四年啦,再喜欢我也倦了,你不妨直说,你找我的目的是什么。”不等他开口,我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文国?我不是帮你解决的很好吗?现在已经没人能威胁到你的国了,利用我你觉得上瘾是不是?”
“花狐!”公冶成吼我。
“文国一直都不需要你,就算它亡了那也是它的命运,我的命运,我没有想要利用过你什么,你不要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
“那就亡了吧。”我盯着他的眼睛,冰冷的说出这几个字。
公冶成的眼睛似乎有痛苦交融着:“你别这样。”
“那我该怎么样,继续爱你?”
闻言,公冶成垂着头,手紧握着。
“我不爱你,也不想在爱你,快点滚。我已经不想再对你惟命是从了,现在是别人在对我唯命是从,公冶成,享受我的爱意上瘾了?戒不掉?”我嘲讽着,去摸他的脸。
他似乎忍无可忍般,眼睛瞪得通红,拉住我的手,按住我的脑袋,狠狠吻住我的唇。
我瞪大眼睛,他也看着我,就在这样得情形下互相看着对方,他眼睛全是我读不懂的情绪。然后,他放开我,挨着我的耳朵哑声说:“你说得对。”
我将他扔到床上,压着他恨声说:“你以为你说我就信你吗?我离开的那天怎么说的,我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你为什么非要来!”
公冶成看着我,伸手抱住了我,很紧,“别闹了。”声音无助又感伤。我不动了。
他依然开口,声音很低:“花狐,跟我回去。”
我在他怀里无言的哭,泪水汩汩的掉出来,沾湿衣襟。
“我喜欢你,跟我回去,我们成亲。”
我几乎是在混沌中回到文国的。
公冶成恢复了那副冷清样子,但连绵不断的爱意总是让我猝不及防。我感受不到的爱意,公冶成现在慷慨给予,好像变了一个人。
公冶成,你的爱,如果换算出价值,能值几个钱?
我坐于院中那棵梧桐树下,树下全是梧桐花,气味不好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开花的。
是秋,下一个就是冬天了。
公冶成在我身后给我披上外袍,我没动,只是说:“你觉得我会冷吗。”
他手一僵,站着不动。
“我……”
“公冶成,不是要成亲吗,不过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期待的样子。”
“我说的就是我说的,我不会骗你。”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你只是不爱我而已。”
“花狐……”
我猛地站起来面向他,外袍也从肩头滑落在地,我逼近他:“公冶将军,你不是要成婚吗?”
公冶成深深的看着我,良久,他开口:“不挑日子的话,我让人准备。”
我收回看他的目光,冷淡的从他身边走过。
我静静的看着整个将军府的人张灯结彩,忙进忙出。将军府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林君儿从皇宫带着宇然携礼而来。
出人意料的是,公冶成没让她进将军府。这倒是引起我的兴趣,林君儿也不脑,命宇然将东西带进府里。
公冶成问我需不需要量做嫁衣,我厌恶让别人触碰我,拿着条子在我身上量来量去,他看我蹙起的眉头便知道我心中所想。
他又踌躇着问我:“我穿的也需要吗。”
看了看他,没什么情绪道:“不需要。”
公冶成唇边多了一丝笑意:“好。”
那只傻狗没什么眼力见的从门外进来,手上还抱着那个黑色匣子。躬身道:“将军,皇宫送来的。”
公冶成皱了皱眉,明显不喜欢被外人打扰:“需要你亲自送到我手上?”
“是。”他将那匣子又举高了些。我撇过眼,懒得去管。
公冶成将匣子接过,随手放在一边:“你可以走了。”
“将军需要打开。”
公冶成深深的皱起眉。
宇然拱手作辑弯腰道:“将军。”
公冶成想要打开,我一挥手,将那匣子打翻后又捏碎,居高临下的看着宇然:“滚。”
宇然直起腰,与我平视,我冰冷的看着他,公冶成起身挡在我面前:“别做惹她生气的事,还不走。”
宇然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府外的在林君儿掀开纱帘听他讲完,又愤怒的一把松下,回宫去了。
公冶成想与我说什么,我不想听,立刻就消失在他面前。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公冶成颓然的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门外一片灯影红彩。
成亲,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要公冶成爱我,就像我爱他那样。
但他不会的,如果他会,便不再是公冶成。
人间的繁文缛节多的要命,成亲,为什么要搞那么多复杂的东西。
房间里一堆喜服,我挑了件看着顺眼的照着样儿替换了身上的衣服,公冶成的也如此,他早对这些不轻不重“戏法”见怪不怪。
我突然想起初见时他不信我是妖,说我是变戏法。不觉间呆愣了好久。
直到公冶成触碰我,问我喜欢不喜欢。
我头脑忽然有些空白:”公冶成,你到底爱过我吗?”
公冶成明显僵住了身体,但片刻后抱住了我,用了些力气,有点紧。
我冷笑一声。
“爱的。”
公冶成出声。
他说爱的。
当晚的洞房花烛夜,我没有在房间里披着红盖头等着公冶成,拜完奇怪的那三拜被人领到房间坐到床上时,我在等待公冶成的时间里并未感受到愉悦,我跟公冶成成亲了。
可我不觉得快乐。
于是,我回到云湖里了,我狠狠地沉入湖底,又疯狂地消耗着我的力量,我化成风将那些花骨朵刮落,在云湖掀起一阵又一阵风浪,最后坐在云崖上,晃悠着两条腿,身上还穿着血红的喜服,我皱眉将颜色换成洁白。躺在崖边,看着被月光照的发亮的云层印在湖里,月光犹如湖水。
我做了一件很没用的事,我哭了 。
我开始厌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