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谢氏一族宁死都要保护的,也不过是个毫无本事,只因一时意气,就差点将命和秘宝都交代出去的小孩子...而已。”
这几句话如刻薄刀刃,残忍地剖开了谢惊堂强撑的倨傲,血淋淋地,要迫使他清醒。
他从前所信奉的正派,仅因觊觎秘宝就屠他无辜全族;昨日还在言笑的家人,如今已经倒在血泊中。
捽抑无告之时,不明真相的修仙界众人却如树倒的猢狲,只有一个意图不明的魔尊,向他伸出了援手。
此为穷途末路之局,他别无选择。
他身负家族秘宝,命就不再只是自己的命了。是敌是友,都容不得犹豫,只能一赌。
窗外雨雪交加,寒风重重地吹动着门窗,发出令人发躁的急促鼓点。
面前的女魔尊说完,似乎已耐心告罄,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他开口叫住了她,几步追上去,焦急之下,虚虚拉住明鹊的手腕,“我知道了,我跟你走!”
明鹊回身睨着这个肩角委顿,眼眶通红的少年:“你确定?我可是魔。”
“抱歉,方才是我失言。”谢惊堂几乎是将话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请,帮帮我。”
果然,对付这种自尊心薄弱的小少爷还是得用激将法。
她心情愉悦地挑了挑眉,反手攥住他的腕子,另手捻诀:“听吾号令,速往荒阙,即刻开阵!”
门边魔蛛织出的传送阵四角递次亮起,明鹊拉着谢惊堂撞进了阵法中。
明鹊半梦半醒间被人推醒了。
视线模糊里,先是荒阙魔宫穹顶,一转脸,浮现出一个瘦长的影子。
那人手中端着的红烛爆了蜡芯,噼啪一声,火光映出了少年清隽的眉目。
她蓦然惊醒。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她三日前救回来的那个谢氏遗孤。
他正拿着一封小笺站在榻前,见她醒了,生硬地塞到她怀里:“外头送来的。”
明鹊没在意他那副臭脸的做派,反倒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现下...是云天第几年了?”
“魔尊是睡傻了吗?”他被问得莫名其妙,撇撇嘴道,“是四千八百年。”
云天四千八百年。
她真的...重生回两百年前了啊。
明鹊方才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云天五千年整的那场仙魔大战上,她没能守住荒阙的魔界子民,躺在废墟与血泊中,被通天门掌门踩在脚底。
他说:“尔等孽障...竟当真活到了今日...”
在战意引动的淋漓暴雨中,明鹊隐约看见了他黑色兜帽下狰狞的面孔。
他的脸上充满了挨挨挤挤的拳头大的肉瘤,中间裂开一道,仿佛整个脑袋都长满了眼睛。
未等看清,斗篷之下居然伸出四条胳膊,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破开她的腹部,挖出了她的魔丹,状若癫狂般,将那血淋淋的一颗送入口中。
他尖声大笑着:“......太岁诸神...赐吾福泽,赐吾神力!......姬氏复苏,手眼通天!”
明鹊重伤在身,被夺了魔丹,顷刻间神魂尽散。
就在意识涣开的那一刻,一个自称“系统”的奇怪声音出现在了她的识海中。
它告诉她,她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都是一本叫做《反派少掌门攻略手册》的书中的内容。
而她,则是这本书中的边缘人物,简称“炮灰”。
它说,它会带明鹊回到两百年前,也就是这本书的开头,重活一次。
这件事听上去实在是太荒谬了,然而话音一落,她当真毫发无伤地醒了过来,回到了云天四千八百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重生的原因,她这几日总有些精神不济,频频昏睡。
明鹊揉了揉头疼欲裂的脑袋,捡起小笺查看,只见上头用歪歪扭扭的魔族文字写着:
“通天门查验三日,未得谢氏幼子线索,有息事之意。”
是她派出去查验的魔族密探送回来的消息。
明鹊心下一松,将小笺随手扔到一旁,立刻有几十只蝎子围了上去,将它啃噬殆尽。
下了榻,她看见身姿单薄的少年正靠在石壁上,翘首望着外头连下了三日的大雪,神色落寞。
窗外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好像轻描淡写地就掩去了一场生死别离,唯给这个失去至亲的少年,留下了此生漫长的潮湿。
明鹊记得系统说过,谢惊堂其实是个十分傲气骄纵的人。他是谢家嫡幼子,被家人千宠万爱地长大,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一直不曾出现在外人面前。
也是因为这样,通天门才一直不确定是否真的有这号人存在,所以只草草追查了几日就不了了之。
在原书中,谢惊堂是意外找到了家人留下的传送阵法才侥幸逃脱,然后撞上了善良的原书女主云娆,被她救下。
之后他受正派大族云氏庇护,还经云娆引荐,以云家远房族亲的身份与她进了同一个宗门。
在救命恩人与同门师姐的双重身份加持下,谢惊堂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云娆。
虽然后来表白被拒,但是他依然默默守候,甚至在她命悬一线时,献出了谢氏秘宝系魂铃,最后为她散尽灵力而死。
明鹊花了很久才消化完“原书”、“女主”这些陌生的名词,总结是:谢惊堂不仅家破人亡,还爱而不得,到死都是个纯情的“男二”,非常之惨。
至于谢氏秘宝,她也有所耳闻。
谢氏作为云泮十三洲最顶尖的炼器大族,名声煊赫,奇器颇多,门下两大秘宝,分别叫做“锻白骨”与“系魂铃”。
前者状似大鼎,能够重塑死者灵身。
而系魂铃,无人见过它的样子。据说它有撷取人魂魄,进而控制人意识的作用,效果依使用者灵力强弱而定;若彻底捏碎它,则能得到一次留存养护濒死之人魂魄的机会。
哪怕见识广如明鹊,也不免惊讶于此等法器之逆天,也难怪被通天门觊觎上。
而这逆天的法宝,此时正在眼前这少年的身上。
明鹊朝他走去,谢惊堂背对着她,急声道:“别过来。”
就算他跟着明鹊回到了荒阙,也坚持怀疑她另有所图,一直像只充满戒备的小兽,竖起全身的刺,将她视作敌人严阵以待。
“你不必如此。我若真图你什么,跟通天门一样直接将你杀了就是。你既然选择跟我走,就是在赌我和他们不同,不是吗?”
明鹊停了步子,回身在桌边坐下,淡淡道:“所以,你不想知道我救你的真正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