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的时候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开着一辆破三马车。走的时候是新刷的漆,回来的时候车身已经满是灰尘,半点看不见本来的蓝色了。车后头还满满当当载了半车苹果。
徐珍看见这情景,就知道这一趟可能赔钱了。
周善才说自己光跟着人进苹果,让人给骗了,烂在了自己手里。徐珍没说什么,看着面前胡子拉碴丈夫,叹了口气说,我们就在这里做点买卖吧。卖什么都好,别再出去了吧。
最终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家里卖点家电。可资金,俨然成为了眼下的老大难问题。
两个人手里加起来也就小几万块钱,根本无法支撑租店面和进货。
徐珍说,你去跟你爸妈那里说说,看看能不能先借点钱。周善才一开始不太情愿,说他们手里也没多少钱。徐珍说,上次不是看他们还借给老二钱了吗?我们要不多,就一万块钱,够我们进货就行。周善才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答应了。
可第二天傍晚,当周善才拿着两千块钱递给徐珍的时候,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心口被人糊上了水泥,堵得严严实实。
“这什么意思?”
“爸妈说...没那么多钱了,钱都给二弟的房子装修了。”
徐珍蹭地站了起来,声音也跟着尖利了起来。
“装修?盖房子?周善才,你爸妈怎么想的?当初咱俩结婚,用的旧房子,我没什么怨言,时候不一样嘛。分家的时候,你弟得的东西多,我们就得了一块地和几件破家具,我也没在你爸妈那里多说过一句不满意的。家里就一处房子,你弟住了,我们搬了出来,住在别人家里,哦,你弟把房子翻修的钱就肯出,就有,我们做点买卖,跟他们要点钱,就说没有。她什么意思啊?是要自己大儿子不好过吗?还是她看不起谁啊?”
“我跟你说,我徐珍跟你过得很憋屈!我们徐家虽然不富裕,但是我爸妈拎得清!他们知道孩子过的不容易。你爸妈呢?就那么看不起咱们家吗?这日子过不过的下去了?我还能不能跟你过了周善才,你说!你说!”
“你别不说话,一说这个你就不说话,就我一个人说,我是神经病吗?我跟你过好难受啊!你爸妈连一万块钱都不肯借给我们!你爸妈是想让我们过不下去吗?”徐珍越说越激动,声音破碎又饱含怒意,伸手使劲去推周善才。对面的男人始终低着头任她推,不为所动。
刚放学回家的周岢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影蹲在门口,脑袋上揪了一头彩色的小辫。走进了才发现周岺一个人拿着石头子儿正在地上涂涂画画。
“在这儿干嘛呢?”周岢拉了拉她的小辫儿。
周岺没说话,只抬头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哥哥。
“怎么不说话呀?”周岢蹲下来,跟她面对面大眼对小眼。
“爸爸妈妈…吵…吵架……”神情委屈极了。
周岢沉默了一会,没说话,好一会,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你玩这个破石子儿脏不脏啊?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不知道干净呢?”
“不…不进去。”
“嗯,不进去。那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玩什么?”她凑得近了些。
周岢往四周地面上看了看,拾起来好几个小石子。然后把它们放在手心,轻轻一抬,石子腾空,手掌迅速一翻,石子又稳稳地落在了手背上。
周岺睁大了眼睛。
“你能这样吗?”周岢扬眉,把手里的石子递给她。
周岺的小肉手拿不住,周岢又从手心给她去了几个。
她学着周岢的样子,抬手,翻手。
石子,当然是滚在了地上。
“你不是光翻手啊,你看这个石子儿它会从哪里落,手要跟着走到那儿。”他抓着周岺的手腕,抬手,翻手,接住了。
周岺简直要鼓掌了,她一脸兴奋的看着自己哥哥,满眼崇拜。
“行了,把大门关上,在院子里自己玩会,我去屋里看看。”说完,周岢向屋门口走去。
还差三四步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了徐珍的哭声。
“我明天再去要不行吗?”
“今天要不来,明天就能要回来了吗?”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是我让你要的吗?”
“你说半天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合着我抱怨一下都不行是吗?合着我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逼你跟你爸妈那里要钱是吗?”
“徐珍,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了?我怎么想了?那你什么意思?”
周善才不再说话。再然后就是徐丽一个人在哭。
隐隐约约,周岢知道两个人又是因为钱的事情吵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什么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在他眼里,自己的爸爸妈妈明明是恩爱的,平时虽然磕磕绊绊没少拌嘴,可真正大吵的时候还是很少的。上次和这次,似乎都是因为钱。钱不够吗?可是自己觉得过的挺幸福的啊。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大人把钱看的那么重,好像没有钱就不能活了一样。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能明白妈妈的焦躁,有时候又觉得妈妈在无理取闹。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不太明白。
他又回到院子里,夕阳把整个院子照的亮亮的,却不是完完全全的明亮,在白天与夜的交界处,晚霞带着一天的余晖与夜的晦暗,渐渐地把院子笼罩了起来。他的心不禁有些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
但当他越过一团团树影,看到院子角落里仍然在认真的翻着手掌落石子的周岺的时候,心里面又突然有些敞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