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五十五章以八神命为中心,四周滔天的咒力翻涌，黑色粒子组成的咒力触手在其身后向着天际延伸，直至遮天蔽日,大夜弥天。当这些触手在天空汇聚成一点时，空气有刹那的寂静,而后，这些触手便如同海啸般倾泻而下,席卷整个世界。神社内的一切,破败的本殿,参道两旁饱经岁月风霜的石灯笼,甚至整个【帐】,都被这海量的咒力包裹,在弹指间,便化为了灰烬,消散于空气中。世界仿佛被暗物质围绕,刚刚成型的特级假想怨灵——【化身玉藻前】,为了抵抗住领域成型那一瞬间的冲击,被夏油杰挡在身前，还没正式发挥出特级咒灵的战斗力，便重归于咒力之海,等待着不知道多久以后的“复苏”。咒灵啊,就是这么神奇的存在，只要人类存续,只要咒力尚存，它们便能够得到——永恒。夏油杰感受着周遭如同石油般黏稠的咒力,丝毫不在意已经消失了的咒灵,重新开始酝酿【咒灵操术】的极之番。对方领域中,咒力的特性十分有趣，明明看上去如同液体般流动，但置身其间，才会发觉这些咒力的腐蚀，更加偏向灼烧效果。每一次咒力的潮涌，都像是火焰的舔舐，既带着绵绵不绝之意，又有焚尽一切的气势。以咒力为助燃剂，燃尽领域内所有带有咒力之物，自然包括……他。夏油杰非常清楚，对抗领域的最佳办法，就是我方也展开领域。巧的是，他还真会领域展开。只不过，双方领域的对抗，凭借他方才试探所得，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者的领域抵消，那情况，又会回到方才他和八神命对峙的局面。而他希望达成的目的却是……夏油杰的目光，掠过因为领域展开而显出咒灵本貌的八神命，直直落在被其护在身后的八神缘身上。从始至终，他的目的，就只有对方而已。因此，他要先不动声色地隐瞒自己会领域展开的事实，紧接着，在【漩涡】形成的同一时间，他要展开领域，打破八神命对领域内事物全知全能的状态，借着自身领域展开瞬间的攻击必中效果，让【漩涡】准确落在八神缘身上。半空中，由数千只咒灵糅合而成的黑色漩涡，越来越大，周围的咒力，隐隐有向其靠拢的趋势。穿过如同恶鬼嚎哭般的漆黑咒力，夏油杰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八神缘，那个娇小单薄的人影，在这样浓郁的咒力中，宛如浮萍一般，仿佛只要一点风波，便能够将其葬送。倏然，对方动了。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闲适轻松的微笑，本该称得上恬静的笑容，在这样生死殊搏的场景中，却莫名显出几分诡异。夏油杰一怔，忽然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除了领域形成瞬间的那道冲击，为何对方，迟迟不发动攻击？领域展开极为消耗咒力，每多开一秒，就有巨量的咒力被消耗。而八神命竟然在这么重要的当口，停了下来，任凭他积蓄力量，怎么想，怎么奇怪。就在他思考对方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之时，一直被他紧盯着的八神缘，突然对着他的方向，无声地说了句话。明明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相近，可夏油杰，就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嘴唇微动，模仿着缘的口型，慢慢说出了那几个字，那是……领域展开。那双狭长的狐狸眼，顿时瞪大了。莫非，八神缘她，也会领域展开？！一时震惊，再加上身处他人领域内的环境压制，让夏油杰有片刻的失神，只不过是短短几秒的不在状态，战场上的局势，却陡然生变。黑色的咒力涌起，于沉默无声中暴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在电光火石之间，将夏油杰，连带着对方即将形成的极之番——【漩涡】，一口吞没。如同扁舟被海浪吞没，又似飞蛾扑向焰心，在瞬息的涟漪和火舌窜起之后，一切都归于最初的宁静。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领域展开……骗你的。”八神缘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许，她，当然不会领域展开啦~虽然从弟弟那无数次听到过领域展开的方法和感受，但不管怎么练习，她就是无法成功展开，明明感觉到自己已经触碰到那层境界了，却迟迟无法真正进入。除了体术外，这是缘唯二感到憋屈的地方。至于第一是谁，除了这个糟心的咒术界，还有谁有这个荣幸，登上第一的宝座。命领域的特点，是在第
一波领域形成的强烈冲击过后，领域内部的咒力凭借其特性，便会不间断地攻击身处领域内的所有人、事、物。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他每一次主动发起的攻击，都需要一段时间的蓄力。缘其实不太确定夏油杰究竟会不会领域展开，她猜测对方应该是会的，毕竟是特级咒术师，那领域展开之类的，应该是基本操作吧。为了拖延时间，也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她撒了个小小的谎，并且为其取了个亲切的称呼——战略性唬人。领域中心，体型巨大的诅咒沉默地注视着一切，在领域成功吞没敌人之后，它的身影，如同蜡烛融化一般，以飞快的速度消融着，渐渐化成了同领域内咒力相似的物质。而原地，只留下了已经重新变为人类样貌的八神命。但由于领域尚处于展开的状态下，咒力无法被极致压缩，命的人类形态，并不像从前那般完美，而是保留着一部分，他展示出本貌时的特征。比如那两根从额头生出的崎岖的角，再比如，那双完全与人类不同的血红瞳仁。“姐姐。”静静注视着领域内那片吞没夏油杰的区域，八神命转过头，看向缘的位置，慢吞吞地说道：“我想杀了他。”也许因为身上带有非人的特征，他的吐字，并不十分清晰。倒更像是露出本貌时的巨型诅咒呓语，语调诡异，在句子间，会掺杂着一些意味不明的奇怪发音，让听到的人，说不出的难受。缘微微侧过头，有些不适应。虽然早就知道命会领域展开，也不止一次地见过他的领域——【晦业十方界】，但身处于他人的领域，自己的所有动向，都被掌控的感觉，属实不太好受。脚底下澎湃的咒力覆盖着她的脚面，却没有伤害她，而是一遍又一遍，像是海浪一般，轻柔地触碰她的脚腕。领域展开，即用咒力让赋予术式后的生得领域化为实体的行为，从侧面讲，也像是内心世界的延伸。弟弟的内心，还真是，一片荒芜啊……听见命的要求，八神缘并不感到意外。且不说他身为诅咒，本就非常厌恶人类，更何况夏油杰的目标，还是她。只不过……“现在还不行。”八神缘缓缓摇头，拒绝了他的请求。夏油杰死在她的手上，会很麻烦。再怎么说也是特级咒术师，被她一个（准）一级干掉了，她晋升特级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吗，这对于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都说了是命的实力强，关她一个柔弱的脆皮法师什么事！再者，还要考虑到五条悟和咒术界对夏油杰的态度。以己度人，假如她是咒术总监会的高层，面对着这样一个被俘虏，罪行足以判死刑的特级咒术师，她是会选择执行死刑，一了百了呢？还是会用性命胁迫，让其立下束缚，成为一柄好使的刀呢？答案不言而喻。而五条悟，根据她连日来的观察，虽然立场对立，但他对夏油杰，仍保有挚友的情谊。他大概率是不想对方接受咒术总监会的摆布，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手里的那种人吧。再考虑到同夏油杰一起行动的那些党羽，各方面势力的平衡，啊，好麻烦，她选择不动脑子，交给上层去扯皮吧。当然，更关键的是，八神缘微微敛起眸子，她其实，并不讨厌夏油杰。不讨厌，也不喜欢，对方想要杀了她，她就平等地也希望他去死，不过现实的干扰因素太多，她只能无奈放弃最公平的选项，选择先打个半死吧。至于之后咒术总监会，给出的决断是死刑还是其他什么的，就到时候再说吧。心中思绪百转，可表面上，八神缘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也不准备向命解释为何自己不杀了夏油杰。那条定时发送的简讯，大概率已经被看到了，她要做好增援随时会出现的准备，也该让命收回领域了。她轻叹一声，所以命会领域展开这件事，最终还是瞒不住啊。要不跟夏油杰打个商量？就在她想着用什么条件和对方谈判的时候，身侧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握住。那是不属于人类的体温，冰冷的仿佛没有一点温度，和温热的皮肤接触，阴冷的寒意便顺着触碰到的地方，向上飞快攀升，让人一阵寒栗。八神缘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尾椎骨像是过电了般，隐隐有些发麻。她
下意识警觉起来，这种不安的感觉，难道夏油杰躲过领域的攻击，还成功近了她的身？“姐姐。”⒚”八神命的语气没有半点波动，像是感觉不到她此时的不安一样，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那双血红色的瞳仁，在光线黯淡的领域内，亮得惊人。缘试着动了动，却挣脱不得，只能皱皱眉，耐下心来解释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回去了，我再和你解释，好吗？”“不，我不想等。”出乎意料的，命这次却不像以往那样听话，而是进一步倾身上前，如同某种大型野兽捕猎一般，眼神紧紧锁定八神缘。“等回去了，你又要不理我，又要把我丢给别人，又要拒绝我的触碰。”他执拗而倔强地看着他，不问出答案，誓不罢休。“姐姐，为什么？是因为他们对吧，因为讨厌的人类，讨厌的咒术师，只要把这些人都杀光了，姐姐就能重新把视线放在我的身上，对吗？”“命。”八神缘的目光，毫无波澜，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那样淡漠的眼神，却让八神命如同被灼伤一般，不自然地松开了手。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了，等回去，我再和你解释。”八神命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乖乖地后退一步，将被咒力淹没的夏油杰，重新放了出来。此时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整条右臂被砍断，身上还有不断因为咒力灼烧而出现的伤口，使得伤势进一步加重，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般。“我竟然，还活着啊。”他仰面躺在不断流淌的纯黑色咒力上，嘴角依旧带着浅淡的微笑，伤口的血液源源不断淌下，又无声地同咒力融合在一起。“我……输了啊。”缘站在夏油杰的身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嗯，你输了。”“抱歉。”他转过头，看向视野上方的八神缘，“关于我想要杀了你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我并不感到后悔。”他的抱歉，是对一个年轻优秀的咒术师；他的不悔，是对他自己。如果本心动摇了的话，那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必须，重新找回意义。八神缘一怔，不是因为夏油杰的道歉，毕竟她也不准备原谅，而是因为……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有点像她曾经和五条悟说过的，不确定，再听听。“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讨厌猴子，讨厌这群寄生在强者血肉之上的人。”夏油杰苦笑一声，眼神逐渐放空，像是回忆起了从前。“我无法在这样的世界里，由衷微笑。”“哦，关我【哔——】事。”回应他的，是八神缘毫不留情的回答。“遗言你留着以后再说吧，我没准备杀了你。”当然，至于之后你的下场是生不如死还是死刑立决，那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事了。“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我对于你那‘杀光所有非咒术师’的理论不予置评，只要别打扰到我的生活就行。在我看来，不管是咒术师，还是普通人，只要哪方面，有了不同于芸芸众生的一面，就会开始自命不凡起来。”简称——飘了。“有理想，哪怕是一个所有人都不理解的理想，都是件好事。但自认为‘救世主’，‘殉道者’，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毁灭世界大魔王’，就有点尴尬了吧，行事之前，不妨想想，地球没了你，会不会停止自转。”如果不会的话，就真别太看得起自己了。要真论起弱者寄生于强者的血肉之上，最有资格发言的，也是地球吧。被八神缘这一番输出，打算伤感言论的夏油杰愣了愣，“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甚至还笑得越来越大声。浓稠的血液，随着他剧烈颤抖的躯体，汩汩流下。失血量之大，让缘都有些担心，在增援赶到之前，对方会不会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好在如今的咒术师沉迷炼体，都有着比小牛犊子还壮实的身体，区区一条手臂没了的伤势罢了，没有什么大碍！“命，把领域解除吧。”她转过头，对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八神命说道。前有忽然大笑，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的某特级诅咒师，后有进入咒灵青春期，开始变得
阴晴不定的弟弟。啧，难搞。闻言，命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依旧沉默地驻足在原地。领域逐渐消散，纯黑的咒力如水般褪去，广阔的穹宇又出现在眼前，星辉掩映，此起彼伏。由于领域的特性，这处神社已经基本被毁去，寸草不生，疮痍满目。而这片只剩下黄土的大地中央，却有什么东西，依旧兀自伫立在那儿。八神缘眉心微蹙，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准备过去查看之时，异变突生。漫天的星辉忽然扭曲了，就像是用长曝光延时摄影拍摄的星空，星星运动的轨迹，完整地呈现在眼前，极致的震撼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眩晕。仿佛天旋地转，斗转星移，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是何年。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体质强悍的八神命，只可惜由于领域展开之后的咒力熔断，他无法立刻使出术式保护姐姐，只能在旋转的世界中，勉强分辨出缘的位置。“姐姐。”他咬紧牙关，?()_?，“咻——”的一声，一只弩，刺穿夜色，向着八神缘的位置射去。八神命来不及反应，术式也依旧处于熔断期，只能冲上前，用身体挡住这道攻击。没关系的，他是咒灵，受伤也没关系，可姐姐不能受伤，她是人类，她会流血，会痛的。他没料到的是，这支弩上篆刻着奇怪的咒文，让身为咒灵的他，全身有一瞬间的僵硬，只是这短短一息的迟缓，却足以左右战局。场地中央，在所有物品皆毁去，只有它尚存的那个东西，是一口井。原本看着平平无奇的枯井，此时却咒力涌动，气息之浓郁，堪比特级咒物。而那只弩在射中八神命之后，身上的咒文一闪，却诡异地转了个弯，带着他的躯体，就要飞往其中。就在他即将掉入其中的前一刻，一只手，拽住了他。八神缘的脸色一片惨白，过于孱弱的体质，让她现在依旧无法摆脱那股子眩晕感，不过是跑来的几步动作，就让她恶心得只想要躺下。但是，现在却不是什么躺下休息的好时候。她的视线，越过被她紧紧抓住的命，放在了其身后。这口枯井的底部，已经不像先前查看时那般，只有枯草碎石。里头漆黑一片，望不见底，让人感觉到一阵不安，似乎有什么极为不可控的东西，藏在里头，还带着隐隐的吸力。“抓紧我。”缘的脸色更加白了些，短短三个字，却让她用尽了力气。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力气抓住命的，手臂处的肌肉都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口腔内部有血腥味传出，手指飞快地充血，逐渐开始麻木。八神命试着动了动，僵硬的状态还未完全解除，可下方的吸力，却越来越大。这一刻，他无比冷静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锁定了。“咻——”又是一支弩破空而过的声音，只不过这回，落在了八神缘的身上。紧贴着井口的手臂被整个洞穿，温热的血流，顺着一人一咒灵牵在一起的手臂，一点一滴地落在八神命的脸上。甚至有一滴，溅入了他的眼睛，将整只眼睛，都染成了血一般的红。缘的手臂有瞬间的脱力，却又很快调整过来，继续像个没事人似的，紧紧拽住弟弟。血液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身下的吸力也越来越强，八神命怔怔地看着上方，他的姐姐，没有不要他啊……那样，就很好了。他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温情的笑，眼角处，不知道是因为姐姐的血还是其他原因，有温热的液体慢慢淌下。命抬起另一只手，在八神缘惊讶又愤怒的目光中，开始一根根，掰开对方拽住他的手指。“姐姐，不要讨厌我，不要不理我，不要忘记我，好不好。”他是这么说的，却没有等待她的回答，而是缓缓阖上眼睛，放任自己被身后的吸力带着，堕向那不知名的深渊。“笨蛋！”八神缘想要探出身子，却因为被弩牢牢钉死在井口，没有力气挣脱，只能看着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手腕处的菩提珠串【十八界】，和井壁相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立刻褪下珠串，将其一同丢了进去。“命，躲进去！”说不定呢，这件咒具，经过这些年的蕴养，隐隐已经超过了一级咒具的等级，命
躲在里面，一定会没事的。缘的内心一阵不安，手臂在剧烈运动和失血过多的双重作用下，隐隐发颤。反转术式开始在身体内运转，缓解肌肉酸痛，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只是手臂处依旧被那刻着奇怪咒文的弓弩贯穿，无法将其拔出，也无法利用术式进行疗伤。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生的变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一声淡淡的轻笑，从身后传来。彼时，月色静谧，血腥味被晚风晕开，肆意涂抹。来人高大的身影，站定在八神缘身后，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额头处奇怪的缝合线，即便在黑暗里，依旧惹人注目。“许久不见，你竟然，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