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马车厢内，一时寂静。
水玲珑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车壁，不轻不重的响动落在宋南风心头。
他目光定在水玲珑垂在身侧的手上，手指纤长，指腹与虎口覆着薄茧，全不似闺中小姐般柔嫩。
水玲珑最不耐烦与弯弯绕绕的人打交道，若是能直接动手倒还好些，可她对好看的人向来容忍度要高些。
见宋南风始终垂眸，她凑近与他对视，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意，“宋大人，你一向喜与人如此说话吗？”
半晌，宋南风似笑非笑道：“非也，我只同姑娘如此。”
车厢内没了声响，惟余车外细碎地马蹄声，与车辙滚动在石板上的声音。
“你我如今本就已在一条船上，某身边需要一位女子，替某挡去不必要的麻烦，无需什么容貌与才情，双方的利益关系一致即可。”
“我瞧姑娘，正是合适。”
宋南风话说的明了，神态从容，话听着刺耳，全不顾及水玲珑的感受。
只因，他料定水玲珑无法拒绝。
水玲珑烟柳般的眉头簇起，宋南风话一出口，她已然想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宋南风如今风头正劲，少不得有人将主意打在他身上。
然如今朝中局势未明，贸然与哪家走的过近，朝中之人自然闻风而动，宋家在朝中也算的庞然大物，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有齐国公收拢的爪牙混在其中，局势只会更为混乱。
可她如今才进京，与朝臣并无利益关系，不会因着与宋南风传出什么关系，而影响当即局势。
且她在皇帝陛下这条大船上，事情未成前，皇帝自会保她周全，便是汝宁公主为难也不惧，更遑论其余千金贵女。
再来，将她推至风口浪尖上，她只会更受皇帝与宋家的掌控，何乐而不为。
可当真是好深的谋算！
现下入京不久，以后万事还少不得需要靠着宋家的招牌。
且那块令牌她必然要查，宋南风自小生在京都，与京都人脉必然深厚，说不定何时能用上他。
这是算准了她不敢与他翻脸！
可水玲珑偏就不情愿被人钳制算计，就算不能拿他怎么样，也必得恶心他一番！
说什么无需容貌和才情？这不是拐着弯在骂她？
水玲珑思索片刻，忽的轻笑，“宋大人说得好生不近人情，若换作旁的女子听了，恐怕芳心要碎一地了。”
“可姑娘偏不会，不是吗？” 宋南风笃定道。
水玲珑扬扬眉，唇角弯起：“我为何不会？”
“宋大人，今日你若不将我夸出个子丑寅卯，我还当真不愿平白做了这耙子。”
宋南风深觉得棘手，这女子，当真会蹬鼻子上脸。
他宋南风，堂堂尚书左丞！
宋家这一辈的金麟儿，何时需如此同一女子周璇示好？
他沉默了半晌，终摇头轻叹：“姑娘自然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先前是某唐突了。”
“忘了君子之道，唯女子难养之理，负了孔孟圣贤的教诲，唐突了佳人，还望佳人恕罪才好。”
水玲珑拢眉，这不还是变着法的挤兑她？
好一个宋大人，好一张利嘴啊！
她沉吟片刻，忽轻笑起来：“如此倒是我荒唐了。”
她神色轻佻的上下扫视宋南风，眉眼带笑：“当着宋大人这样的美人在前，我确是色令智昏了，竟忘了宋大人可是京都盛名在外的玉面郎君。”
“如我这般的蛮莽之辈，在宋大人面前，倒确实配不得佳人二字，如此雅号自当该配宋大人。”
宋南风一愣，没想到她居然反唇相讥，称他貌若女流。他面上不显，仍旧笑的从容，只是薄唇紧抿，藏在袖中的手指也微微蜷起。
若是熟悉他的人在此，必然能发现，他此时在极力忍耐着。
片刻，他再次低声开口：“姑娘自谦了，某可当不得如此称谓。”
水玲珑看他吃瘪，心下畅快，不由笑出声。
她身上有豪横匪帮经年历练出来的迫人气势，也有江湖中人特有的飒爽果决，还有一丝多年书卷之下浸染上的从容阔达。
束发的绸带从她颈项露出一点端倪，那样灼热的红系在她发间，连面容也让人觉得昳丽。就像那次山道遇袭，她也是这般墨发高束横刀立在他身前，让人想起肆意绽放的野蔷薇。
宋南风却只觉她笑容刺眼，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可他微红的耳廓却似乎泄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