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风正和洵。陌上春花正盛,可惜却没有几个驻足赏花之人。因刚下过一场春雨,易水河几乎要越过平稳警戒线,河水湍流之势愈发急躁。不过于眼下的情景,倒是有几分附和之意。
河坝之上,有一场为送别祈福的祭祀正在举行。季篆微微垂首,在众人都看不到的皮囊下面,她正努力将脸色调整到悲怆那一档。
方才经过系统提醒她才发现,自己无悲无喜的神情太过平淡,对于一个即将“慷慨赴死”的人来说,明显不太符合人设。
好在周围一众男子身材都很高大,她所用马甲在其中并不显眼,低头换表情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祭祀的礼程赶至结尾,十几个仆从抬着没有炙烤过的猪羊等物,依次掷入河水中。脸上画着各种斑斓颜色的大巫祝,神色近乎癫狂地围着焚着的火堆手舞足蹈,完成最后的祝祷仪式。
又过了半个时辰,所有环节都已走完。青年们在烟火散尽之后全部聚拢在一处。想是为了应和今天的场景,他们皆穿素服。几人无一例外,皆是表情凝重,眉眼通红。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被送行之人今日一去,只怕是有去无回。但或许被“君子喜怒不形于色”的规矩制约着,他们即使悲痛难过,也都有所收敛。
站在人群正中的青年相貌平平无奇,气势却与旁人不同,对“哀而不伤”的理解,显然也有异于众人。哭的尤其悲痛不算,涕泗横流时还没忘了拉着季篆嘱托:“荆兄为我燕国子民舍生取义,丹铭感五内,永志不忘。此去,万望珍重!”
这青年正是燕国的太子,燕丹。而他要送别的,是自己费了许多功夫才请到的帮手,列国里侠气之名最盛的剑客,荆轲。
可惜他不知道,眼前的荆轲早就不是他请的那个。或者说皮囊还是那个皮囊,里头的芯子却早就换了一个。
太子丹哽咽着说完,又接过侍从手中的木匣子亲自递给季篆,语气比方才还要沉痛:“樊於期将军首稽在此,兄定要好好善用,不要忘了他亦是为我燕国子民舍身。”
季篆接过木匣子,转身就放在了身后的马车上。动作连贯一气呵成,自然到刚才自己捧着的不是秦国指明要得到,甚至不惜千金一换的叛徒樊於期的脑袋,而是随意一个不值钱的木匣子。
放置完之后她回头盯着太子丹道:“我会尽力,太子还有何要交代吗?”
燕丹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的一愣,连痛哭都忘了。愣了半晌,他才察觉到此时反应与自己一贯人设不符,忙捂着心口哀嚎:“丹知晓兄此行大义,若不是还有百姓在,丹宁愿自己替荆兄去了…”
他觉得自己辛苦请的帮手这是在变相抗议。否则也不会不顾义士的面子,扔樊於期将军的脑袋扔的那么痛快。
季篆不由得有点郁闷。这郁闷里有一大半是因为自己借了荆轲的身份,必须得在这里跟燕丹虚伪与蛇。而且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真的完全不了解燕丹。
昨晚燕丹设宴,名义是为她送行。但宴席上她多看了一眼伺候的俏丽侍女,燕丹就打着酬谢义士的名义砍了人家姑娘的双手。
若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幕,她还真以为燕丹是个心怀仁义,为国为民的好人。虚伪两面派她从前也见过,但如此伪善并且厚脸皮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她一贯不太会与人交际,碰见这样脸演技高超的,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不知说什么,季篆索性什么也不说,只把目光散到远处去欣赏风景。边看便在心里筹划,自己这次的任务具体该怎么完成。
季篆是位面管理局清理部的实习员工。
位面局发展到今天,局里各个部门的规划已经很完整,职能区别和划分做的也十分详细,像季篆隶属的“清理部”,本来应该负责清楚所有位面中的不稳定因素,却因位面局管理得当,几乎已经快成了个清水衙门。
若不是这次出现叛徒,说不定再过几年,清理部就要被并入其他部门。
与清理部的清闲比起来,其他职能部门则经常忙得四脚朝天。
天地间气象变化太快,这些年又不断有位面相叠或慢慢融合,衍生出许多新的位面。位面局人手虽然也跟着增加,可面对统辖所有位面时庞大的工作量,人力不免也跟着捉襟见肘。
季篆眼珠子滴溜溜转,面上却一派肃穆。
自从听说老师任教之前也在清理部之后,她心里就在期望着清理部能不解散。这次出现的叛徒实属意外,却也正好解了清理部的解散危机。
她渴望证明自己的同时,也替自己的老师高兴。
想到这里,季篆下意识吸了口气。
任务不算艰难,但她是新手,之前诸多实习都是在学校里模拟的,真要对人下杀手,还挺考验心理素质。
知道她紧张,来之前老师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谨慎。失败不要紧,保全自身安全最重要。
尽管老师如此说,但篆还是希望能一次成功,不给老师丢脸。
季篆兀自出神,想的专注。
多亏荆轲,她也算练习过杀人。
在场的几人看她面色,皆以为她难舍故土,一时痛哭之声更大。
季篆回过神,表情僵硬着揉了揉太阳穴。这帮人哭的她脑瓜子嗡嗡的。
人群中最高的青年眼见此状,为了应和悲痛离别的气氛,开始放声吟咏。他歌喉极佳,吟咏之声悲壮慷慨,很容易就带起了一帮人的情绪,听到之人无不激动相和。
除了季篆。
青年唱完了一首,双眼通红的看着季篆道:“那秦王政心思机敏,兄此去,一定要尽力保全自己。若是不能全身而退,起码要…”
说到一半,他好似悲痛到难以忍受,再也说不下去 。
季篆回过神来,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接点什么话。她不善言辞,尤其是眼下这个说话之人还比燕丹真诚了不少。
“高渐离,他是荆轲的至交好友,大约是个乐师。”系统在她耳边提醒道。
“怪不得。”季篆真诚夸赞了一句。夸完又问系统:“他唱的是什么?你刚才录下来没有?若是录下来,晚上放给我当催眠曲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