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看了几张“银骸”的照片之后,沈茜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个被登记为“M”的号码。
她点着屏幕给“M”发去一条短信:“又一个”。
对于“又一个”这件事本身,她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腻味,但还是得和“M”知会一声。
发出之后,沈茜没有等那边的回复——毕竟不在同一时区,那家伙此刻大概正在梦里演着连续剧。她直接把两只手机都放回包里,然后发动汽车,回去上班。
事到如今,这些窥探人类世界的……东西,对她来说,并不比这个月的奖金更重要。
10点29分,距离中午下班还有1小时的时候,沈茜在办公桌前坐下了。
被从新闻组赶出来之后,她搬到了走廊对面的办公室。一个二十多平方的房间里摆了四张桌子,不过平时留在办公室里的一般只有她。
毕竟其他三人虽然不是跑新闻的,也常年有外景要出,有嘉宾要采访,有策划案要讨论,有专题要做——哪有她这么清闲,天天过得跟老干部似的,原话。
今天也是一个老干部似的周一。沈茜开了电脑,烧了水,泡了茶,用慈爱的眼神端详了桌上的绿萝,看了一眼手机——“M”的回复还没来;于是她打开包,小心翼翼地把蛋黄酥捧了出来。
暂且不提那个劈腿的渣……东西,一上午的时间换来这个蛋黄酥,还是从熊孩子手里抢过来的,血赚,不亏。
沈茜轻手轻脚地撕开包装——然后听到办公室的门轴“吱呀”一响,她急急忙忙地想把蛋黄酥塞进抽屉里,已经来不及了。
“茜茜你来上班啦?你——哎呀这不是‘快乐王国’的蛋黄酥嘛!”说话的女声字正腔圆,每个音节都是从胸腹发出来的,只是在说到蛋黄酥的时候陡然拔高,爆了个音,“原来你这一早是去排队了啊!”
就算没听到声音,沈茜也知道这时候来的肯定是马媛媛——她是自家频道的女主持,没活的时候就这里转转那里转转,像揣着瓜子到处串门唠嗑的大妈,有时候化妆室没空,还会带着化妆品来沈茜办公室上出镜妆。
沈茜还没来得及回答,马媛媛已经一把抓过桌上的蛋黄酥,扯了包装,张口咬了一下,两下,三下,然后抹抹嘴,满意地一笑:“虽然有点凉了,不过味道还可以——诶你下次什么时候再去,给我也带一点嘛。”
沈茜没说话,没答应,只是接过她手里空的包装纸,丢到桌底下的垃圾桶。
马媛媛的眼睛朝桌子上打开的屏幕一瞄:“咦,这不是‘百发百中’昨天发的微博吗?”
“你也知道?”
马媛媛甩了她一眼:“现在刷微博的谁不知道‘百发百中’啊,我就喜欢看他搞事情!这次这个渣男也是该死,长得帅点就想渣人?想得美哦!居然还跟妹子要钱花,真是脑壳瓦特了——”
“可是他还真的渣到妹了啊。”沈茜说。
“会被那种人骗到的小姑娘,那也是脑壳瓦特了,”马媛媛一撇嘴,她的播音腔说出方言来有种奇怪的韵味,“可怜哦,又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家老王一样,脸帅心好会疼人~”说着她扯过自己的衣摆,拉到沈茜眼前,“喏喏喏,你看他给我买的新衣服,五千多呢~我说不要啦,他说每个季度总得有几件新款嘛~真是的,一个大男人比我还败家~”
沈茜对蟑螂过敏,而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清早起床打开冰箱,迎面飞来一大窝黑呼呼油光光的蟑螂,全身的毛孔都要喷出胃酸来了。她朝马媛媛那件“男朋友买的”“五千多”的雪纺衬衫上瞟了一眼:剪裁合体,走线流畅,确实是春季新款——淘宝春季最新爆款。
最重要的是,袖口上挂着条粗黑的线头,在白衬衫上像条腿毛一样显眼,晃悠晃悠的;并且因为在袖口下方,穿着衣服的本人并不能看见。
沈茜决定暂时不说。
毕竟这里只有她和马媛媛两个人,下次换个人多的场合再说比较好。
沈茜一边笑着应和了两声,一边从打印机上拿了张纸递给马媛媛:“下期节目的配音稿——正好你现在没活,又要麻烦你了。”
马媛媛立刻刹住话头,半张着的嘴撅出一个“哼”来:“还是你好啊,上班时间还能排队买点心吃~我就没这命了,一上午又是现场采访又是外景主持,刚回来还没歇口气,又有配音稿,”说着她用两根手指拈了稿子,走到门口回身一望,“下次帮我带蛋黄酥啊。”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沈茜长出了一口气,仰身朝椅子一摊,眯上眼,响亮又婉转地打了一个呵欠,朝头顶的日光灯露出四颗臼齿,感觉自己像朵随波逐流的水母,被这个呵欠推着在洋面上飘飘荡荡。
在她的嘴巴张到最大幅度的瞬间,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沈茜看到频道总监的脸,以水母的姿势。
“今天是几点来上班的?”频道总监,男,51岁。
“早就到了,”沈茜说,“刚才出去了一下……”
她那个呵欠一打完,就被喊到总监办公室,坐在频道总监对面的小椅子上,接受这个月的第三次谈心。
“我知道让你从一线退下来,你心里肯定是不满的,”总监摸着茶杯说,不锈钢茶杯上刻着XX电视台15周年台庆的字样,“道理我也早跟你说过了,岗位嘛,都是根据工作需要,随时调动的,你如果在这个栏目好好表现,说不定明天就调到别的栏目去了呢?”
沈茜不说话。
“你对现在的工作有不满,有怨气,可以,保留意见,做出成绩来,再跟领导反映——有点成绩在手,你谈条件的底气也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