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迟到了？” 总监坐在椅子上，抱着茶杯说。
沈茜不说话。
总监也懒得追问，直接往下说：“一会儿有个实习生要来，安排到你的栏目了，你负责带。”
“怎么是我带，”沈茜皱了皱眉头，“让人去新闻啊，跟着我的节目能学到啥？”
“本来是让蒋文带的，她说她没空。”
“我也没空。”
“你能有什么——”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总监马上抬起头：“请进。”
进来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高高瘦瘦，套了件松垮垮的卫衣，背了个松垮垮的斜挎包，脖子上松垮垮地挂着一副耳机——卫衣上包上耳机上还贴了个时下流行的动画人物。
哇哦，沈茜想，看来就是这位了。
按外观形态分等级的话，他大概是“可以杀掉剥干做成教学标本”级的“应届毕业生”。
小伙子向总监问了好，然后低头朝沈茜笑笑，两颗门牙白亮得像薄荷糖。
“阮聪，”总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沈茜，“沈茜。”
“知道知道，”小伙子抢着开口了，“我以前经常看沈茜姐的新闻的，我觉得你的视角很独特，那个怎么说？哦，针砭时弊！观点也很有新意，不是别人说啥跟着说啥，特别有意思。我最喜欢看你的采访，说话超级犀利。”
他停了停，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所以刚刚总监说带我的老师是你，我特别高兴。”
吊儿郎当，词汇贫乏，态度散漫，马屁也拍得毫无诚意，语病百出——沈茜又打量了他一眼，耳机和包都是名牌货，卫衣很新，皮肤很白，手指细长得像彩条糖。
眼前这穿着入时的小鲜肉，很难让她相信，是个文字类专业的毕业生。她甚至怀疑他有没有下过现场。
“你不是传媒专业的吧？”沈茜顺口问了一句。
“是啊——我是说，我是学传媒的啊，”小伙子挠挠鼻尖，眼珠子一轮，“我是那个……那个电视摄影专业的。”
“哦。”沈茜又朝他的手瞄了一眼——细皮嫩肉，不像扛过重物，比如蓝光摄像机。
“行，跟我走吧，还有活呢。”沈茜说。
沈茜带着实习生从总监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新闻组关于“百发百中”的讨论会还没开完。
“肯定是个工作室，一个人哪干得过来。”慢吞吞的男声。
“至少得五个人吧，一个接单，一个找资料，一个写稿子，一个造势带节奏，剩下的打杂补位。”尖细的女声。
“这种营销号最后还是靠广告挣钱的，你看着吧。他现在不发广告是憋着攒口碑呢，再过几个月，肯定明里暗里发广告，各种花式发广告——不发我头给你！”砂纸似的粗嗓。
沈茜在心里“噗”了一声：她既不是营销号，也没接到过广告，所以这家伙的头——
“在说‘百发百中’啊。”旁边的小伙子突然开口了。
沈茜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
“知道啊，”小伙子说，“不过我觉得‘百发百中’应该是不会接广告的。”
沈茜有些意外，转过身，看到小伙子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握着手机，似乎也在刷微博。
“为啥？”沈茜问，“你为啥觉得‘百发百中’不会接广告？”
“因为……没人会找他做广告啊，”小伙子抬起头朝她笑笑，“他戾气太重了。我是商家，我也不会让一个专业吵架的帮忙吆喝卖东西。”
沈茜决定了，实习的第一项内容：让他整理去年一年的视频素材库。
“而且我觉得，‘百发百中’不是营销号。”小伙子又补充了一句。
说这话时，他们正好走到新闻组办公室门口，里面的人也听见了，马上就有人隔空喊话接了上来。
“怎么可能不是营销号？不是营销号不想发广告，他费这么大劲干嘛？”砂纸似的粗嗓。
“看看那个‘毛坎肩’，一开始发发鸡汤发发宠物，粉丝多了就开始接广告了，现在广告比正经微博都多，没劲透顶，我早就取关了。”尖细的女声。
“‘百发百中’现在还靠掐架博眼球攒粉丝，等以后粉丝多了开始接广告了，肯定不敢得罪人。”慢吞吞的男声。
小伙子眨巴着眼睛看看沈茜，大概是在问这些人是谁。
沈茜指了指办公室门上“商都即时通”的牌子，把手机揣回口袋：“我们频道的新闻组，你要不进去打个招呼？”
“等等！‘百发百中’发微博了！”突然炸响的播音腔，“快看快看！”
沈茜立刻听到小伙子的手机传来“嘟噜噜噜”的微博刷新音效。
百发百中从不空大：不用私信我了，这个号不发广告不接代言，不做营销，谢谢配合
对面办公室顿时没人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一句：“套路，都是套路，这是在自抬身价，憋大招呢。”粗嗓。
回到办公室之后，小伙子很自来熟地找了张空桌子，放下包，用手擦了擦桌面——没灰。
“我能用电脑吗？”他问。
“你怎么又觉得百发百中不是营销号了？”沈茜反问。
小伙子挠挠头：“虽然他接活收钱，不过我总觉得，他应该不是为了赚钱。”
“为啥？”
“如果他真是营销号，那他也太懒了吧，”小伙子说，“一个月才发几条微博，和粉丝一点互动都没有，哪有这样赚钱的？那些扒拉推特热帖的都比他专业。”
沈茜“哦”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阮聪，聪明的聪，”他笑嘻嘻地又说，“而且刚才那条微博吧……我总觉得是虚张声势，就是……就是反正也接不到广告，不如发个声明，表示是自己拒接，显示一下高风亮节。”
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沈茜已经不太想再见第二次第三次了。
也许自己就不该收下他。
“以后出去，别一口一个‘我觉得’‘我总觉得’，”她对着绿萝说，“太蠢了，记者不能这么说话。”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