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酒壶睡了过去。
卓潇一哂。
这醉鬼。
许彦语焉不详的话他是听进去了的,但不知为何,他却并不如何害怕,只是有点好奇。
她到底是什么人?不管怎么说,她会在那种境地下搭救他,总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卓潇从小随家人各处行走,别的本事没学下什么,却是实打实地练出了一双毒辣的眼睛,寻常人的心思性情所求所愿他一眼就能看个分明——就像方才的许彦,他说那些,不是与他有多亲近,大抵是想家了,思乡之情无人诉,只好借着酒劲说给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听。
可他偏偏怎么都看不透高少怀。
大概是因为家境优渥、自幼过得平顺的缘故,卓潇不是个傻的,却有一副万事不往里搁的透明肝肠,待人处世随性惯了。直觉高少怀不会害他,便也懒得想这些复杂的事,无所谓地把心里的念头抛到脑后。冬夜寒凉,他不想和一个醉鬼抢酒喝,干脆一点也不见外地钻进了厨房,从角落里刨出一个落满了灰的红泥炉,还找了个客栈里常用的酒壶——刻意没碰高少怀自己的那个——灌了一整壶水,把菜案上的老姜切下来一大块丢了进去。
他打算煮一壶姜汤喝。
诸事齐备,只差东风——临时扒出来的炉子里没有火。
作为一个珠服玉馔、行止出入都有人服侍的公子哥,卓潇当然不会生火,于是他盯上了许彦脚边还没烧完的火盆。
不光不会生火,他连怎么把烧好的炭弄出来都不知道,和摸一把就能掉一层皮的炭盆“大眼瞪小眼”片刻,他果断钻回厨房找了个最大的炒勺,小心翼翼地拨开火盆里的炭堆,把堆心烧得火红的炭扒拉出来铲进小泥炉里。
姜汤是煮上了,但剩下的那点炭指定烧不了多久,觉得许彦在冷冰冰的地上睡一宿怕是要冻出毛病,卓潇打算把他扶到屋里休息。
然而就在他弯下腰伸手去拉许彦手腕的时候,人事不省的醉鬼陡然动了。
那干瘦的中年人手里无端生出了千钧巨力,没见他有什么动作,软得跟面团似的身子却陡然弹了起来,张开五指一把扼住了卓潇的咽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直到双脚被提得离了地卓潇都没回过神来,他茫然地看着许彦,脑中忽地晃过一个念头——还真是上行下效,高姐姐喜欢掐人脖子,许大哥居然也有这个臭毛病!
不对,再这么下去他就要被掐死了!
窒息带来的眩晕和头痛在他回神的瞬间潮水一般卷过来,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和咽喉刀绞火烧似的疼,心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勉强,眼前都渐渐有些看不清了。
许……
他想叫醒许彦,被人攥在手心的咽喉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只能无力地用手去扒拉许彦的手臂。
高少怀恰是在此时回来的。
黎明已近,这是一天中最黑的时间,她单衣提刀,裹着一身风雪冷意推门而入,泼墨般的乌黑长发被雪盖得斑白,眼皮垂下三分,无端显出一种茫然的倦怠。
她已经很疲惫了,可却还不想休息,师父相较一年前憔悴苍老了许多的样子像一根钢针扎在她心口上,让她坐立难安。
然后她就一眼看见了被许彦制住的卓潇。
本就身心俱疲的高女侠当场黑了脸。
这一天到晚净给自己找刺激的现世宝!
卓潇被许彦掐得脸都紫了,不好说他和高少怀谁的脸色更黑。眼看着他几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两眼翻白,手却还紧紧攥着许彦的手腕——那正是对习武之人来说至关重要的尺关穴,若以外来内力注入,只需稍使手段,就能取了对方性命!
这小子狗屁不懂作得一手好死,怎么什么地方都敢动!?
高少怀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额角蹦出的青筋几乎要挣破冻得惨白的肌肤,当场化为一条鞭子打他一顿大的。
心知再耽误下去卓潇指定要没命,她撂下手里提着的酒坛子一个箭步跨上前,并拢双指轻轻一点许彦右手拇指外侧的阳溪穴,在他吃痛撒手转而攻击她时把卓潇往身后一带,然后并掌为刀,干脆利落地一掌劈晕了许彦。
简单粗暴地分开二人,她单手提溜住卓潇的后脖领子,用脚尖挑着满身酒气的许彦,在没有让他俩各自摔个大马趴的情况下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保持住了平衡,脚下居然还像楔进地里似的纹丝不动!
“醒盹儿了吗?”把卓潇拖到眼前使劲晃了晃,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头晕眼花的小青年,问,“你不是说自己听过多少江湖故事武林传奇吗?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旁人熟睡或者入定的时候不能随意靠近?”
“还敢抓阿许的尺关穴,你生怕自己投胎赶不上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