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用煮酒的壶煮姜汤,亏他想得出来。
那壶可不好洗,这又是姜渣又是糖的煮完就更麻烦了,高少怀一时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可当她看到卓潇脸上温和的笑,看到他眼底不加掩饰、真实不虚的关切时,忽然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她是个一言难尽的狗怂脾气,凶神恶煞的做派无师自通,好话那是学一个字都难,加之少年成名后一直独来独往,就更不会和人相处了。面对这被她晾了十来天还当肥羊大宰了一顿的陌生小青年既不刻意也不局促的温情,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不自在地在桌边坐下,动了动嘴唇,只挤出两个字:“多谢。”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卓潇精神一振。
大概是因为高少怀真的不想收徒,他住在乌龙客栈这好些天,她一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这倒不是说高少怀不搭理他,而是除了必要的交流和他死缠烂打跟着她的时候以外,她从来没有主动和他单独相处过,更别提态度这么平和地主动和他说话了!
这下可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立刻意识到可能要有进展,卓潇再接再厉,他颠颠地跑去拿了两个茶盏,殷勤地给高少怀倒了一杯。
他主动过头的举动让高少怀心里的不自在瞬间从一成多点暴涨到了十成十,为了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她没吭声,沉默着接过茶盏灌了一大口。
然而一口下去,她没绷住,直接喷了。
强撑着把口中残余的汤咽下去,她明艳的五官微微扭曲,难以置信地问卓潇:“你这煮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姜汤啊?”卓潇比她还莫名其妙,甚至还有点懵,“把姜放到水里煮,就跟煮鱼汤一样,我跟家里的厨子学过,是有哪里不对吗?”
哪里不对?哪里都不对!
瘫着一张麻木的脸,高少怀长叹一声,她幽幽盯着他,问:“你加糖了吗?”
“加糖?”卓潇睁着一双无知又无辜的桃花眼朝她看过去,“姜汤不是和鱼汤一样,炖着炖着味道就出来了吗?”
高少怀差点让他给气笑了。
是啊,那可不就是炖着炖着味道就出来了吗!你只放了姜,当然只有姜的味道会出来!
卓潇不信邪,当即伸手要给自己倒一杯尝尝看。
尝什么尝,这玩意儿比“倒英豪”都辣!
“行了你可别喝了,”他伸出的手被高少怀拦了下来,女人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拿衣摆裹着端走了酒壶,“我去重煮一壶来。”
当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卓潇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侧着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半边脸被桌板和胳膊挤得变了形,依稀能看到眼下深深的青黛色。客栈的桌椅对他来说矮了些,他修长的胳膊腿委委屈屈地蜷在一起,大概是觉得冷,他趴得位置离红泥炉很近,于是另外半边脸也没能幸免于难,被炉里的炭火烤得通红。
高少怀甚至隐约闻到了一股燎毛味儿。
这小子。
无声地笑了笑,她轻手轻脚地弄走炉子,吹了灯,悄没声地走了。
也不晓得他是多久没休息,还是不挪动他了——许彦是醉得人事不知,团起来打包扔出门都未必知道,他要是给动醒了可能就睡不着了。
她把那坛冷酒忘在了大堂。
卓潇这一觉足足睡到第二天巳时四刻才醒。
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外面雪已经停了,客栈却没有开门,大堂里空无一人,连高少怀都不在,安安静静的客栈里只能听到炭火燃烧的“噼剥”声,那是昨夜那个早该烧完的火盆搁在他的脚边,半途新添的炭火把他的双腿烘得热乎乎的。
屋里烧着炭,门窗是不能关严的,可卓潇却没感觉到有风,他往远处一望,见开着的窗户换成了角落里的一扇——是离他最远的一扇窗。
稍稍一怔,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么体贴啊。
江洋大盗……吗?可真不太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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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高少怀突然开始教卓潇东西了。
她没松口收徒,教的也不是什么武功招式、内功心法,而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少侠们必须要学的常识——运气好点的师门长辈教,运气不好的就只能吃了亏之后自己悟了。
她本以为卓潇向往江湖,只是向往话本传奇里高来高去的潇洒侠客,指定没耐心学这些三教九流杂七乱八的零碎东西,没想到卓潇竟学得非常认真,高女侠反思一番,不得不承认,就他这个态度,和别人比不知道如何,但至少比她自己和师兄师姐们当初用心多了。
然而不同于江湖骗子们忽悠人时常用的“命里带煞”,姓卓的大概是“命里带祸”,是个老天爷看了都要摇头的麻烦精,不且安生几天呢,又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