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孙曦最为世人称道的,也是最令长安城内所有女子魂牵梦萦的,便是那双带水的眼睛。
明亮澄澈,像是正月十五夜幕里又圆又亮的月亮。
满目秋波春水,长安城内多少恨嫁女儿一见孙郎误终身,待字闺中却各各嚷着非孙家六公子不嫁。
然而世人皆道孙家六公子举世无双,却无人知晓皮下却是一混世霸王。
不过也怪不得孙曦为人狂妄,偏偏人家有家世有才气有皮囊,俊逸而非草包,锦绣堆里打着滚,横看竖看都有骄横的资本。
又道这孙家,在非富即贵的长安城内,也是所有世家的座上宾。
孙家是大业朝的开国功勋,孙老太爷曾横刀马上智取匈奴项上人头,单刀直入敌军帐内营救大业□□。更不消说孙家与官家私交甚密,同乡不说,□□原配孙皇后便是孙老太爷的亲妹妹。
即便是孙皇后多年奔波亏空早逝,□□续弦再娶的仍是孙家姑娘。如山的皇恩抗在身上,孙老太爷却是粗中有细,武将出身却责令子孙时时勤勉,谨言慎行。是而至此大业绵延已有两代,孙家仍旧是皇家的左膀右臂。
而到了孙老爷这一辈,眼瞧着更是荣宠万千——且不说嫁进来的孙夫人未出阁前便赐封恭颐族姬,大女儿孙瑶更是在庆帝早年位居东宫时便已入宫陪伴,随后庆帝即位顺势封后,孙老爷更是官至正一品太保,孙家愈发风光无量,安都内难有一家可比拟。
更可气的是孙曦出身如此显赫,却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孙曦幼时体弱多病,又是家中幼子,便是一向以铁血示人的孙老爷也不舍自己这幺孙太过辛苦。
毕竟其余子孙早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发扬光大的事业轮不到他孙曦操心,故而孙老爷也放任其自由长大,并不苛求他在功名上能走到多远,不过认得几个字做得几首酸诗,不至于丢了孙家的脸面就算完了。
然而转机却是发生在其幼时某日随祖父拜宴济阳郡王府上,宴上应邀作献谒诗一首,孙曦一反献谒常有之纤巧矫饰,反而轻俊飘逸,虽有青涩奇拗之嫌却自有一副明丽之气。济阳郡王闻之大喜,直接摘下自己腰间所配玉珏相赠,而安都孙家六子孙曦的才名便也自此远扬了。若非孙六公子身子羸弱多年不曾示人,孙家用心经营一二,只怕如今早已声名大噪,何至于如今明珠蒙尘,昙花一现,还得巴巴儿地同寻常士人一般挤破了头地科举致仕。
而孙曦又剑眉星目,讨人喜欢,父母长辈看在眼里,心中如何不更添几分怜惜偏爱?是而几年下来,便养出了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出来。
至此,孙曦虽尚未下场科考,却视功名如探囊取物,锐气更盛。
平日里门客同僚们更是在孙老爷面前将孙曦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然而孙老爷听了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此一个魔王精怪的性子,出在他们这样一个家庭,若是教养不当岂不是整个家族的祸事?孙家累世的功勋,若是败在这小子身上,他将来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下去拜见列祖列宗呢!
少年人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而孙曦生平经历如此顺风顺水更是如同一颗点燃了信子的火药在孙老爷心上摇摆。
老话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孙老爷望着愈发放浪形骸的孙曦,终日总觉心下揣揣,奈何除却每日言语上讥讽打压别无他法。待终于咬着牙熬到这小子行了冠礼,当晚便厚着脸皮跑到多日未见的夫人房中。族姬原本没什么好脸色,一听事关小儿子便也没有发作。二人躺着一琢磨,怎么想都还是先给孙曦找个媳妇来最为稳妥。
这小六自小养在族姬身边,体弱多病,更是被族姬看得如同命根子一般的存在,至于婚事自然要慢慢相看。虽则嘴上是说小六脾气乖张,还须得让他满意才能夫妻和睦。可实际上族姬心想若是能拖到今年小六下场之后,待有了功名,又或者在官家面前露了脸,有他们这样的家室撑着,便是尚帝姬也未可知呢。
却不想话头一开,就被孙老爷打断,“既然你我想法一致,剩下的你不必插手,我自有打算。”
恭颐族姬心一跳,面上还是笑着开玩笑,想要套出他的话来。孙老爷心意已决,也不怕她知道,当即便全盘托出。
原来这孙老爷有一故交,二人曾一同离京历练。
孙老爷任荆州知府时曾身患顽疾差点撒手人寰,便是这位故交冒着瓢泼大雨跑遍了荆州城,千金散尽终于救得孙老爷性命。生死之交,虽则二人当时都不过是尚未婚娶的愣头青,却在荆州的一座江神庙里修下这累世的缘分。
然而世事偶然,二人仕途几经沉浮失了联系,孙老爷回京述职之后多方打听才得知那位故交已客死梦州,只剩寡妻带着女儿悄悄回了京郊的嫁妆庄子内居住。
故交姓田,虽官职在孙老爷之下,却为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孙老爷平生见过的人很多,可佩服的人却是五个指头也数得过来,而这位故交便算一个。
兜兜转转,孙老爷费了大力才终于找到故交灵堂。在故交薄薄的棺木面前,官场沉浮多年早已一切喜怒不行于色的孙老爷涕泗横流,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发誓孙田两家势必永结良缘,好好照顾故交的寡母孤女。
而那位故交的遗孀的脾气秉性同那位故交也是一样的骄傲坚定,只答应了娃娃亲仍旧作数,却无论如何不愿接受孙老爷的帮助。
幸亏田家虽则败落了,可那遗孀却也十分有手段,这几年一个女人家主持下来,日子也不算难过。而田家的善名更是遍布林立,为乡里乡亲所拥护敬佩。
孙老爷掐指一算,孙曦如今年方弱冠,那田家女儿应该年方二八,这不正是结婚的好时节么?
孙夫人恭颐族姬一听说要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一个从小生活在乡野里的女儿家,当即恨不得抓花了自家老爷的脸才解恨。族姬的儿子,世家的子孙,以孙曦的水平,在这偌大长安城里配哪位高门贵女都是绰绰有余,怎么也轮不到一个野丫头啊。
日后倘若真选了这个野丫头当正房,有这般没格调的正房压着,长安城里哪家的好女儿能甘心来给他当侧房?
官场靠的不光是才气能力,更是每个人时候盘根错节的宗族势力。要是真娶了那个姓田的,别说帮衬了,说不定他们二房都要被她拖后腿,在整个孙家抬不起头来。恭颐族姬一想到平日里大嫂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明里暗里挤兑她母家王府衰微的样子就来气,心下愈发憋闷,,却也只得徐徐图之,不敢当即便落了自家大人的脸面。
恭颐族姬又想了想自己在孙老爷面前仅存的三分敬意,以及后院那么多的莺莺燕燕,即使夜里哭湿了两方大红金线蟒枕巾,却仍旧不敢多说什么。
同床异梦,这边孙老爷可不是自己夫人这般看不上自己选中的儿媳妇,他越想越等不及,天一亮就亲自下了帖,专让长子孙孚亲自奔至乡下田家,千命万令势必办好这档差!否则也别回家来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