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将沈庭筠扶到了宫门口,她今日有备而来,不想家人担心,早早吩咐了霍平去家中稳住一众女眷。
沈庭筠扶了扶宫墙,打算慢慢走回去活动活动筋骨。
才走了几步,身后本要上马车的谛澄跟了上来,他手里握着一把伞,抱在臂弯里,架在小臂上,示意她握住了伸出去的伞柄,二人便沿着宫外长街的阴影缓行。
身后他的马车远远跟着,在石板上发出车轮滚动的和清脆的马蹄声。
离宫门远了,沈庭筠嗤笑一声,用只有谛澄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们之间居然还要讲这些大防,你哪里我没摸过。”
谛澄不理她,只牵着她慢慢走。
这小和尚,今天怎么这样不爱理人,他也会气恼不成。
转入广振道,正巧身后三条街外的大智林和另外两座寺庙到了昏时撞钟的时辰。
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1]
钟声荡开长街滞塞的沉重,流窜在京城的街巷之中,如此夜风才稍显悠扬宜人,倒是一下将她扯回七八年前,那时傍晚她听完经回去,坐在闺中,钟声遥远沉闷,远不及此刻明晰。
等悠长钟声在空旷街道上散去,沈庭筠才指了指地上一处,“昨日那书生便死在了那里。”
谛澄驻足,他朝向那个方向,却没有抬眼去看,只是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沈庭筠把和尚怀里抱住的伞抽了出来,一把握住了他的臂弯试图让他松开合十的掌心,带着增加他负罪感的恶意问道,“伯仁因你而死,你当如何?”
“一切众生心相垢,罪福性空,惊喜妄有,其不在六根内、不在六尘外、不在六识中。因果循环,谓罪福。”
虽然是谢景山的杀孽,这和尚倒是当真看得开,沈庭筠手上更是用了些力,谛澄蹙了蹙眉,她这才想到他小臂上应该还在受戒笞。
“你倒是会开脱的。”她松了些手上的气力,不咸不淡地冷声说道。
谛澄回她,“我今日才去查过,此生姓乌,名广文,字博颂,峡州罗城人士,我已为其点烛奉灯,诵经祈福。”
“你们大智林的灯可不是谁都能点,当年我阿娘想帮我哥哥点一盏都走了好些门路,若是这书生知道死了还要受你日日摧残,也不知道会不会气活过来。”她说完又小声嘟囔道,“若我哪日死了,我阿娘找上门,你可千万别应承,我可不想死了还要被你天天折磨。”
“阿弥陀佛,将军命格强劲,必然百岁忧。”
“哟,你还懂命格呢?不会是偷学了人家道家的学问吧。”
“钦天监虽已不在,但仍有不少典籍藏于宫中,我少时也曾读过一些。”
“啧啧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吗?”沈庭筠咋舌笑他。
谛澄摇摇头,“儒道经典,前人智慧,亦有可取之处。”
沈庭筠其实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究其根本,夹枪带棒的恶言到他耳朵里都像是石子落入深海,仿佛永远冷静,永远客观。
但她还是忍不住恶劣地捉弄他,她将每一次对话作为对自己的心性的磨砺,若是有一天自己能和他平等的对话或,那是否也说明自己的心智可以强大到刀枪不入。
等靠近了沈府,她才放开了谛澄,怕家里的那几位瞧见这尊大佛上门乱了分寸。
“我好了,你早些回吧。”
谛澄问她,“府上可有医者,需要我帮你看看膝盖,开两副化瘀的药吗?”
“有,但应该不如你本事好。”沈庭筠倒没想到谛澄纡尊降贵主动要帮她看伤,这样的待遇不用白不用,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进了门,她二嫂嫂蒋茗婧急忙迎上来,看到沈庭筠身边那个清俊挺拔的僧人也是一愣,男人服饰精美,应该有些地位。
“令卿,你如何了?”她二嫂神色里满是担忧。
“我事,二嫂,这是大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