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北天缓缓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说道：“你们进来吧。”
徐杰一步跨进，机敏地走到陈暮和房间窗户之间，垂手而立，悄然间堵上通往窗口的路线，两个小伙子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颜北天看着两人面熟，却叫不上名字，知道是如安市纪委的同志，常抽调省纪委帮助工作的。
“陈同志，省委方志国书记请你去趟文昌，有事需要你说清楚。”颜北天边说边冲徐杰示意。
两人一起工作已久，需多言，一个眼神就足够了。徐杰立即打开公文包，将工作证递向陈暮：“陈书记，我是省纪委第十审查调查室副主任徐杰，这是省监委对你采取留置措施的决定书。”
陈暮脸色蜡黄，颤抖着接过来，上下仔细看过，轻轻摇了摇头，紧紧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悄然流下。
“陈书记，请把手机交给我吧。”徐杰一伸手，“这是规矩。”
“我忘家里了。”
听陈暮说没带手机，颜北天便想到今早在边城扑空的情形，点点头，然后给赵陵墨打电话：“赵市长，陈书记请你转告他的同事，他有急事，需要立即赶到省城，不能与你们共进午餐了。”然后转回身来，“陈同志，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我……我能去一下洗手间吗？”陈暮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
“当然可以。”颜北天看了徐杰一眼，徐杰立马靠过来，拉着陈暮的手，先他一步走进卫生间，四下打量一番，另两个小伙子也靠了过来，紧跟陈暮身后，在卫生间门口站立。
陈暮站在坐便器前，一动不动。
“陈书记，你解手就是。”徐杰柔和地说，“我在这里，是保证你安全的。”
“唉！”陈暮仰天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这才慢慢去解腰带。可当他见徐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才缓缓解开腰带，脸色却变得很不自然。徐杰见他磨磨蹭蹭，警惕起来，低头一瞧，只见陈暮的白色内裤、秋裤湿了一片，立即明白过来，肯定是陈暮吓得一时失禁，尿了裤子。
徐杰办案数，对此不以为奇，伸手扯过一摞卫生纸递过去：“陈书记，等解完手就垫到里边吧，路远。到了文昌之后再给你换新的。”
“谢谢。”过了好半天，陈暮才挤出两个字。
这时正是午餐时间，走廊内空一人，徐杰在前，手拉着陈暮的行李箱，两个小伙子一左一右紧贴陈暮，颜北天跟在他们身后，密切注视着周边。
陈暮早就知道颜北天，一直想以探望定大校友的名义过去认识一下，可阴差阳地没去成，谁知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种场合。
“北天书记，刚才我态度不好，请您原谅。”陈暮低声道歉。
“陈同志。”颜北天一脸诚恳，“刚才你确实不怎么高兴，我让你回房间，是想避开那一屋子人，进来又拖这么长时间，也是不想当众带你，给你留点面子。可你，脾气真大。”
五人从酒店侧门走出，四辆车已等在那里。前面两辆银灰色商务车，后面两辆黑色轿车。挽着陈暮的小伙子正要把他推上第一辆商务车，不料，陈暮身体紧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陈同志？”颜北天走了过来。
“北天书记，请稍等。”他仰望天空，大片雪花飞舞而下，不由长叹一声：“没想到，我陈暮竟会栽在如安！”
什么栽在如安？本想春节前就要动手在边城拿下你的，考虑再三，毕竟你为党做了些工作，又是个孝子，才让你陪着老母亲安安稳稳过完年的。
颜北天正想着，司机小刘给他送过来呢子外衣，他看着两眼含泪的陈暮，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我们走吧。”
陈暮上车后，身边两个小伙子一左一右，将他夹在后排中间，徐杰坐到副驾驶座位，第三辆车内坐着医务人员，以防路上出现意外。
个头不高却很健壮的李星云先前仔细检查了第二辆商务车，等陈暮上了第一辆商务车，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进了最后一辆红旗轿车，与颜北天一左一右，并排而坐：“二号郭志标在第二辆车，另外三个，市纪委同志带到他们如安的留置点了。”
颜北天轻轻一拍他的右腿，会意一笑。李星云曾任定山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办案能力和指挥能力超强。
车子缓缓启动，颜北天看着窗外，面色凝重，心情复杂。整个过程算是有惊险，带人任务圆满完成，但陈暮接受审查调查，又让他倍感惋惜。
“家庭怎么办？他年迈的母亲怎么办？私生子怎么办？”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自己作死，怨谁？”李星云嘴里蹦出一句。
颜北天也不争论，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于是转移了话题，转头看着他笑：“你这名字好啊！挺适合你的。”
李星云摇了摇头，道：“好吗？看名字就好的话，还会出来这么多贪官？”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主任王宸光头一闪，笑了笑。
大雪纷飞的路上，四辆车朝着省城文昌方向，越行越远。
……
“边城大学党委书记陈暮是个大腐败分子，让校领导餐厅十八岁服务员胡笑笑为他生儿子，寄养在亲戚家。”
一个多月前，省纪委收到这封举报信，内容极短，加上举报人姓名、写信日期一共也没多少字。关于举报人，案管室核实过，边城大学确实有位离休老干部叫张世明。
李星云盯着那封信细看半天，对每一个字都琢磨了再琢磨：“有戏。”他不由得点点头，随即走进颜北天的办公室。
颜北天的办公室在二楼，内饰色调略显冷峻，书橱、办公桌椅包括木地板都是胡桃木色。一眼看过去，哪怕角角落落都是纹丝不乱、干干净净。那封举报信他已经细细看过，此时起身站到窗前，眼望窗外晴空，沉思良久。
举报信就是他交给李星云的，字数虽少，可信息量极大。
“我的意见，可以启动初核程序了，如属实，这应该是定山省高校党委书记第一案，可以让王宸靠上，徐杰和唐肃配合，加强初核力量，你觉得怎么样？”颜北天回身说道。
“行，我安排。”李星云回到自己办公室，便打电话叫王宸过来，话不多，却直奔要害，“孩子要是真的，养活这个孩子的经济来源便不会正当，陈暮背后的事就大了，颜书记嘱咐，顺瓜摸藤。”
“这倒是应了‘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走，先顺瓜去。”王宸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轻轻拍了拍装满诗文辞赋的光亮脑袋。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