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过往
邵亦峰回宿舍后越想越窝火。于是索性拿了包烟去了江边。
冬日午后的江畔寒冷而凄清,滚滚的江水在北风的催动下一遍遍地拍打着江堤,那时轻时重的声音就如一支哀婉的悲歌,让他的内心久久法平静。他想不通自己天天微笑对人为什么还要遭人算计。而那几个客户的电话号码又是如何到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手里的。这些疑团把他搅得心乱如麻,一时间他也没法理出个头绪。然而顾君灏的话又时时在耳边回荡,“事以至此,别抱怨了,赶紧想法子解决。”
是啊,他不能在这里胡思乱想,母亲还等着钱吃药,弟弟还等着钱交学费,而他的股票已经深深的被套,所以眼下最主要的是如何能让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工作。然而,这件事情如此棘手,他又该怎样寻找突破口呢?其实,他也想过是否可以尝试去找李想或者滨海残联,看看能否去滨海推拿诊所,但他既对自己的技术没有多少信心,又不愿就因为这件事离开手道,不然他邵亦峰岂不成了业内的笑柄。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打定主意厚着脸皮去找叶仲勋。于是在连续吸了几根烟之后鼓起勇气拿出了手机。不想正准备拨电话却发现手机早已没电关机了,奈之下,他只得赶紧回到宿舍充电。
几年前家中的那场变故对他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所以他非常有安全意识,从来不愿充电的时候打电话,即便是今天这样的时刻他也不能冒着个险,因为在他看来他原本美好的人生就是被一个个意外情摧毁的。于是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等到他睡醒时已近黄昏,他打开手机竟意外地看到了许多林念初的来电。于是在打电话安慰了她几句后便拨通了叶仲勋的电话。
“叶懂您好,我是邵亦峰。您今天忙吗?”
电话那边叶仲勋爽朗地笑道,“小邵,你找我有什么事?”
邵亦峰努力地定了定神,“叶懂,我最近工作上出了点问题,现在已被停钟了,如果您有空,我想找您聊聊天。”
叶仲勋一愣,然后用颇为温和的口吻道,“好吧,今天已经太晚了,要不你明天早上来公司找我!”
“那我就明天来打扰了。”邵亦峰说完在听到叶仲勋的再次应允后才安心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他先到附近的餐馆吃了碗面条,然后回到宿舍洗了个澡就睡了。明天的谈话他一定要博得叶仲勋的同情,所以他必须要做足准备养好精神。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被誉为业界大佬的叶仲勋在听到这件事之后心绪就烦乱起来。她刚和邵亦峰通完电话王立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并和他讲述了邵亦峰私自出诊事件。几年来他励志要把企业做大做强,希望员工们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属感,然而如邵亦风这类私自出诊事件总是时有发生,他想是不是他给的提成的确太低了,让这些盲人没有安全感呢,可是妻子总告诉他广东那边现在一个钟也不过十多块钱,而公司办公室那帮管理人员的薪水又不能给的太低,毕竟他们夫妻俩都看不见,公司很多事情还得仰仗他们,加之还要给各类领导送卡送福利,财务本就处于紧缩状态,为此找团队运作公司网站的事情才被一再搁浅,他总不能这时候还给员工涨工资吧,想到这些,他就辗转反侧睡不着。郦雅婷见状,劝她不要着急,等问过邵亦风具体原因再说。她和丈夫一样心疼盲人,可公司的运营成本她也必须控制。
第二天一大早邵亦风就怀着极为忐忑的心情神色黯然地走进了手道公司。在向前台打听了叶仲勋的办公室之后,也不去理会公司其他领导异样的目光径直走到了董事长办公室。
“叶董,有个邵医生来找您。”当秘书将邵亦峰领到叶仲勋身边时,后者满脸堆笑地说道,“小邵你来了,张秘书麻烦你给我俩都泡杯茶,我要和邵医生好好聊一聊。”说完,便招呼邵亦峰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虽然在考核的时候邵亦峰已经和叶仲勋见过一面,却因为对方躺在推拿床上而没有看清楚他的外貌。再次相见,他便颇为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在所有盲人心中都出类拔萃的大神级人物来。
叶仲勋虽然个子不高,身材也算不上魁梧,但五官却长得十分端正,白皙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加之他今天穿了件颇为休闲的羽绒服,竟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邵亦峰想,如果不是他因为眼疾而一直紧闭着双眼,此刻他的眼神一定是和蔼可亲的吧,而这样的人,想必也是温和明理的。这样想着,他对今天来此的目的便多了几分把握。
不一会儿张秘书便将两杯茶放到了二人面前,之后就知趣的出去了,叶仲勋听到张秘书将门轻轻关上才不疾不徐地道,“小邵,你今天找我想解释什么?”
对于叶仲勋的突然发问邵亦峰并不感到奇怪,他想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早已传到了他耳中了。于是起身向他欠了欠身道,“叶懂,我知道我犯了一个让所有手道人都法原谅的误,但是我还是想恳请您的谅解,并且希望您能再给我一次留在手道继续工作的机会!”
叶仲勋微微皱眉,“你的事情我昨晚和你通话之后才听王总监说的,说实话,我刚得知此事时,心里真的挺不是滋味的,我就想是不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给我的盲人兄弟们的提成太低了,让他们生活困难了,因此公司才会出现私自出诊的事情。可是仔细一想,你是雅典奥运冠军,按理说,应该经济上比许多同人都要宽裕,可为什么还会犯这样低级的误呢?所以,我很好奇也非常想听听你的解释。”
邵亦峰奈地叹了口气,在连续深呼吸了几次才鼓起勇气开口,”叶懂您说的很对,不光是您法理解我的做法,甚至有时候我自己也很看不起自己,可我没有办法,我实在需要……“他说到这里竟然激动得有些说不下去。
叶仲勋闻言,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小邵,你别太难过,我既然让你来了,就知道你一定有你的苦衷,这里也只有我们俩,如果你信得过我,就把你的难言之隐说给我听,这样我才能真正的帮到你。”
邵亦峰感激地说,“叶懂谢谢你,我也知道我这样来麻烦您不太合适,甚至还有可能让您为难,但我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会儿,见叶仲勋示意他继续之后才用颇为悲凉的口吻慢慢讲述起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叶懂,雅典奥运之后我被不少人称谓盲人圈里的富翁,如果我的家庭不经历那场变故的话,我想我还的确符合这样的称呼。可现在我每次听到别人这样说就会觉得特别讽刺特别可笑!”
叶仲勋轻轻地抿了口茶,轻叹一声道,“这么说,你现在的经济状况很拮据,而你家庭的突变是导致你现状的主要因素?”
“可以这么说吧!”邵亦峰说着猛喝了口茶,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说道,“我的父亲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家纺商人,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创办了一家家纺加工厂,因此,我们家的生活条件还算比较优越。在我的记忆中,虽然我的眼睛患有视神经萎缩,但爸爸妈妈一直都很爱我,家里还有个可爱的弟弟,童年的岁月可谓是其乐融融。”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再次猛喝一口茶继续道,“然而,随着我爸爸家纺厂的效益越来越好,随着我们一家人都住到了城里的豪华公寓,家里的烦恼却日见增多。大概从我上中学时开始,我发觉爸爸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而妈妈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后来我意中听到他们吵架才知道原来是爸爸在外面有了女人。而我的弟弟有一次竟然哭着对我说他亲眼看到有个女人来找妈妈,让她和爸爸离婚。”
叶仲勋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然而邵亦峰更加沉重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我那时候就有点恨我的父亲,恨他破坏了家庭的美好,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口袋里的钱越多,他的赌性就越来越大,以前他只是偶尔和朋友打打麻将,后来竟在朋友的介绍下经常光顾赌场,澳门回归后,他更是肆忌惮地经常找各种理由和朋友带着小秘书去澳门赌场豪赌。而我那时已经开始训练,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竟然没有发觉父亲的心思已经由家纺厂转移到了赌场甚至夜总会。直到03年的秋天,当我捧着几枚在宁都全运会上获得的金牌兴致勃勃的准备回家报喜时,却接到了家中亲戚急急火火打来的电话。电话中亲戚告诉了我让我至今都不愿相信的三个噩耗,那就是我的父亲不但在三个月前被一个操着台湾口音的女人骗取了几百万,而且我们家的纺织厂因为父亲的疏于管理已经有些人心散漫,这样的结果就是导致了许多硬件设施老化都没人过问,以至于仓库由于电线老化而引起了一场严重的火灾,整个厂房都在一夜间完全化为了灰烬。更让我不敢相信的是,我的父亲在事情发生的第三天竟然跳楼自杀了。”
邵亦峰说到这里语气中竟带了些哭腔,而他身旁的叶仲勋早已惊愕不已,他立刻掏出了一张纸巾递给他说道,“小邵,你真不容易,小小年纪竟然承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我真是很难想象那段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邵亦峰擦了擦眼眶亲了亲嗓子又喝了口茶,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道,“我是怀着极度痛苦的心情连夜赶回老家的,可回去之后发现家里的情况比我预想的更加糟糕,我弟弟因为亲眼看到父亲跳楼的那一幕还有些惊魂未定,而我的母亲则由于难以承受这一连串的打击精神失常了。更让我措手不及的是家门口还围着一帮要债的工人和供货商。”
“天那,这么重的担子全都落在你这个还在读书的孩子身上了?”叶仲勋颇为震惊地道,“后来你是怎么样一一解决这些问题的?”
“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也很难想出解决方案。”邵亦峰继续说道,“可发生这样丢人的事情,我的虚荣心促使我不愿向媒体或者残联等机构求助。情急之下,我只得给我一个远在深圳的发小打了电话,他听说了我的遭遇后当时就从深圳赶回了滨海,因为他的母亲是当地家纺厂的一线工人,他对一些细节比我了解许多,因此我们两个老盲就开始合计如何与工人交涉,如何与供货商谈判。安抚了这些人之后,我们又着手办了父亲的葬礼,因为父亲欠下的债务实在太多,我们又商量着把家里的房子和车子都卖掉,然后又把母亲送去了精神病院。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我的朋友才离开,而我因为还欠一百万左右的债务,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04年的雅典残奥会上,所以事情办完之后就回到了运动队。”
“太不容易了,不过幸好还有个朋友帮忙,不然我真是很难想象你一个人怎么挺得过来。”叶仲勋说着突然赞道,“你那个朋友也是个难得的好人啊,一般这种事情发生之后很多人可能都会落井下石或者尽量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