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张海潮从高铁站匆匆出来一手拉着旅行箱一手电话联系着自己刚刚约到的网约车司机、告诉他去哪里等自己的时候,却见出站口正对的不远处广场上一把米黄色蕾丝伞独芳自赏,伞下同样穿着米黄裙子的李茹燕亭亭玉立,正含笑默默地旁观着左顾右盼形状呆傻的自己。这炎炎夏日,太阳已经偏西却还是这般炎热,步出车厢经过长长的站台走入地下就已经满头大汗,张海潮也由早晨出发时的神清气爽变成了油头垢面。此时,他汗正如泉涌,衬衣湿漉漉地黏在前胸和后背,他顾不得太多,只得一边拉着旅行箱,一边电话里继续与司机说清地点,一边匆匆冲向女朋友。他冲到跟前,挂断电话,道:“什么时候到的?不是说要六点多吗?”
李茹燕掏出洁面湿巾,给张海潮脸上细细擦拭了,问:“惊不惊喜?”
张海潮猛地在李茹燕脸上亲了一口,以示回答。然后他接过遮阳伞,另一手拉着巨大的旅行箱引着李茹燕向一边走去,说:“你这家伙越来越坏,居然背着我改了车次。你几点到的?坐的哪一趟?”此时,他早已不是受警察收拾时的状态,换回了高大男人的形象。
“我改了高铁。如果不改,得早晨出发,改这趟就可以吃了午饭再出发,还可以多陪我爸妈一阵儿。为了早早见到你而早走几天,我突然感觉有点像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心里很内疚。所以……看,坐高铁我爸妈也高兴,你也高兴。”李茹燕从小在温室里长大,虽然一直受呵护,却个性要强,总希望被肯定,总会为自己独立思考而取得的一些小成就欣喜若狂。她却不知,如果不是张海潮因为地下出租车通道人多车少打车遇阻才匆匆跑到地上打了网约车,她肯定会过张海潮。他们两人也因而会一个等在高铁站,一个冲去火车站,南辕北辙弄巧成拙。过去这个傻傻姑娘常常会做出类似的事情而搞得别人骑虎难下还批评不得。
终于找到公寓式酒店所在的小区,放了东西张海潮即刻冲澡然后换上凉凉的短裤T恤运动鞋,两人这才静下来抱在一起甜蜜地温存一阵。经过一次惊吓,张海潮终于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害怕失去,如今再有机会感受爱人入怀,自是别有一番感怀。
才就着公寓式酒店这样家一般的环境朝向窗外小区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李茹燕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张海潮不明所以。李茹燕却说自己后背衣服都湿了。张海潮放开双臂一看,果然自己新换的克莱因蓝的T恤胸前颜色暗暗地湿了一大片。原来是自己抱得过紧,而且自己体内燥热未消,才又大量出汗。李茹燕提议两人出去走走,吃些东西。张海潮本来想等夜色稍暗天气稍凉再找一家不的饭馆儿带女朋友好好享受家乡味道,然后随便逛逛感受家乡夜生活,两人闲逛不是一种享受么?可是李茹燕撒娇抱怨说爸妈按原计划早晨做了一大桌美味饭菜为自己送行,哪料自己晚上擅作主张私自改变行程,害得全家早晨都大大地饱餐一顿中午却全都没了食欲而放弃进餐。此时前胸贴后背,肚子呱呱叫,自找苦吃。张海潮只得改变计划,二人即刻出门。
李茹燕必然是真的饿了,她兴高采烈地享受着张海潮推荐的焦溜糖醋搁着、海参趴猪手配上传统的白米饭。当别的女孩子都在为减肥美容焦虑的时候,她却没有。她说没办法呀,基因好呀,吃了不胖呀。按照她的理论,不吃的话,身体亏虚,脂肪跑掉了,胶原蛋白也跟着跑掉了,没准胸都跟着跑掉了。所以,她从不矫情,一直好养,张海潮在这一方面对她极为放心。
高铁上坐了几个小时,张海潮虽然迷迷糊糊半瞌睡却再次着魔似的把想了很多天的想法在心里反反复复捋了又捋,说给老人似不稳妥,但他得把所有东西跟女朋友交代清楚。可是一出高铁站先是被女朋友的小惊喜打懵,再是被燥热的天气搞晕,一直没有找到系统连贯的时间张口叙说,这才终于将美味奉上创造出安静倾听的条件,他便如开闸放水。虽然他清楚女朋友还只是一个受父母呵护受他娇宠的小女生,但他必须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所有担忧跟她交代清楚才能换来心里的些许舒服。他的惊悸也需要时常有人从旁告诉他没什么事,才能将他的心神安住,他有亏,所以心里一直有惧。
他再没提一年前为了库存闹上访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没说李茹燕知道的他被发配那段时间的事,只说了案件涉及的时间段里发生的事,说得很详细。事件叙述以时间为主线,中途插入相关说明,包括为什么要拉、为什么要押、施封锁、押运凭证等等,他还不时拿起手机翻出通话记录给女朋友看,以增强事件的逻辑性和叙述的完整性。李茹燕偶有插话提问,但以张海潮叙述为主,两人几乎没有讨论。最后,张海潮总结性地说了他整个过程中做的高明之处一二三四,又提出略有不足之处一二三。他终于将憋在肚子几个月的疑虑和恐惧都说了出来,一下舒服了很多。
张海潮原来是农村生活,目及耳及脑及心及的范围有限,突然独自走向社会,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却四下援,短时间内各种后怕也算正常,只是他有一点非常重要的认识要告诉女朋友,就是他们真的都太弱小,都需要强大,都得努力奋斗。张海潮说他以前认为他已经混的不,哪知一被关进去,自己独独一人,突然显得那样干、那样小。
晚饭味美,两人都饱餐一顿,一个吃着新鲜,一个吃着熟悉,出发点不同,却能殊途同归。
酒店和餐馆都是张海潮提前在网上攻略过的,处在城市相对繁华的地段,而且相距不远,周边亦有大型商超,随意闲逛足以消遣掉一晚上的时间。天气已经清爽,大爷们也都拿上小马札扇起芭蕉扇出现在街头巷尾。两人手牵手饭后步行回巢,他们开始与这城市里的人一样,消费时光,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