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一周,创新小组完成了专利图纸的绘制。会电脑制图的小伙儿兴高采烈地拿着打印出来的图纸找到张海潮交差。早已忘掉这件小事的张海潮却有些生气,他质疑一份如此简单的图纸,居然用掉一周,真不知道这小伙儿一天都在忙些什么。这是张海潮作为yi把手交给他的重点任务,可以说是盖过一切的重点任务,他可以抛开所有活儿专心致志绘图,这件事有利大家,没有人会与他攀比,可他还是用了一周。张海潮本欲提出批评,但转念一想,也许小伙儿正是在一周里心旁骛认真绘图才完成了这一任务,也许这正是他没被发掘、遭受排挤的主要原因,想罢,他只能接受。
这个小伙儿很认真,也很有意思,图纸绘了好几张交到张海潮手上,在张海潮打量图纸的时候,他还拿着铅笔戳戳点点要给张海潮讲解一番。张海潮却一把将图纸又甩给了他:“以后这种东西不用给我看,你是我任命的创新小组带头人,按照商定的创意绘图,加工样品,到申请专利,你全权负责,我只要结果。”这做派仍然是前任yi把手的做派。说完,却没见画图小伙儿有走的意思。他又问小伙儿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小伙儿才唯唯诺诺地询问加工费用怎么办。张海潮心想,店里买一把扳手也不过才几十块钱,便没当回事,说:“连个毛都没见呢,让我怎么付钱?你去跟加工的人好好说,让收个手工钱得了,以后有需要咱就认准这一家。”画图小伙儿说他刚好认识一家车床加工厂,能加工东西,便领命去问。人刚走出屋门,又折返回来,问了几乎使张海潮气吐血的一句话,他问绘图有没有手工费。张海潮本在床上靠着,一个翻身跳起,飞腿欲踹向画图小伙儿,道:“哥们儿花着钱给你们搭台让你们唱戏,你他妈的还找我来要劳务?”画图小伙儿嘿嘿一笑,不见了踪影。
钱的问题,再一次引起张海潮的注意。张海潮工作上缺钱,自己也一直缺钱,他早将还银行的三十万重又贷出,但借朋友的六万他也没急着还。也就是说,张海潮手上目前有三十万,但全是外债,三十六万的外债。
下午睡醒,众人都还没有出工,张海潮借着这个机会,把班子成员叫到了宿舍,商量钱的问题。他不知道以前遇到需要花钱的问题基层单位是怎样解决的,他只知道自己在机关,凡是遇到基层提出来的困难,他都是尽自己所能去帮助。有时虽然也有一些轻微的违规情况,但从来没人查,再说钱没进自己兜里,也不会有什么不安。但现在面临的是专利的加工费,可以预见的还有将来的专利申请费,此外还有前段时间盖库房花掉的三千块,这都还没着落,张海潮对以后也还有很多宏大的设想,也都需要钱。张海潮正跟大家说着,工具的加工费不多,可以忽略,画图小伙儿的电话就来了。当听到加工一个扳手的费用是两千八时,张海潮一下傻了眼,道:“上车床的这么贵,你可以问问有没有铸造的么,真是个瓷锤。”
“铸造的还要做模具,别人说更贵。”
不得不说,没有事先获得组织支持的事情做起来举步维艰。如果把这件事情交给机械厂的人帮忙,估计费不了几个铜板。
几个干部坐到一起也实在没什么可讨论的,以前大家没有过类似的想法做这些事情,当然也就没有为公不公私不私的花销犯过难。即便有时候会有一些诸如给办公室刷一下白、给餐厅添两盆花这种类似的提议,也在领导予以否定后取消了,他们习惯了服从,习惯了逆来顺受。可是张海潮不行啊,他有想法就想实施,他反对不作为。只不过一提到钱,他又犯了难。
大家都认为这个困难只有找上级,因为那些人手里掌握着资源。并且,都认为张海潮去找上级的成功概率最大,因为他曾是机关“要员”,说什么领导都应该给些支持。
第二天早晨,张海潮电话联系过办公室的内线,得知他要找的领导大部分都在。
他先去找了yi把手,因为他曾经算是yi把手的嫡系,虽然说更精准一点,他是前朝嫡系,到了本朝,可也算给领导出过力的人。yi把手看似很忙,聊了几句便把他推给了书记。他又硬着头皮找到了书记,书记给他列举了诸如他宿舍洗手间面盆坏掉都是他自费维修,又诸如有些事情宁可不干也不要试探制度的边界等等例子。总之,宁肯不作为,也不能犯,他还从书记嘴里听到一句:干的不好,厂党委顶多把我调回去,总不会把我免掉,可是真要违规,为自己还好,为公家事情出了,那就非常得不偿失了。面对这种情况,张海潮可奈何,愤怒得就差喷出一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了之了,知道说了也没用,只能悻悻而去,再去找yi把手。
在yi把手办公室,yi把手苦口婆心,也是牢骚满腹,说是yi把手不好干,说来说去都离不开当前形势早大不如前,就连出去吃碗炒面都要自己掏钱云云。张海潮想,以前吃炒面也要自己掏钱啊,难道说吃碗炒面都要别人想办法给你解决吗?他记着呢,在yi把手的授意下,他用电脑修理费买了办公椅,设备岗用设备维修费买了扫雪机,这些都仅仅是违规的。他还记着,工程上比比皆是的“买赠活动”,哪个被搭车售卖的活儿不是活儿被工队帮忙干了,而钱却被领导拿走了?难道领导每次出去宴请的钱都是他们自己掏的腰包吗?别人不知道,他张海潮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可是,他不能说,没办法说。说了就成了抓人小辫子,就成了人品问题。他很苦恼,只能认了,谁让自己热情高涨来着?领导也劝他认下,待日后有了时机、形势好转再做打算。可张海潮想,一是能力差,二是心太黑,领导能给基层解决问题的时机永远不可能到来。他在心里对领导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好在,他带来的一辆皮卡车能够装载满满一车生产生活用料回去,才略略安抚了他愤愤的心情。当其他来机关办事的人看着他们后马槽装满不得不用绳勒起并因此投来羡慕的目光时,张海潮才找回一些曾经蹲机关当主任时的荣耀。要说这一车料,其实也是来之不易。领导不担责任,不作为,不惹人,凡见领材料的单子都会大笔一挥签上名字,后注“请材料岗酌情发放”,便将权力和压力都给了岗位。而材料岗不会管你是不是真的有用,是不是为了救急,通常做法是大笔一挥,数量对折,划掉一半,酌情发放,否则会遭领导秋后算账。张海潮好歹是机关出去的人,跟材料上这些人多少都有些交情,经过一番姐姐长妹妹短的语言贿赂,才算一笔没被改动,照单全抠了出来。
张海潮久居机关,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基层干部的难处。
钱没有要到。领导所说的日后找机会不过是一句托词,哪有什么机会?要张海潮看,眼下就多的是机会,办公费可以拿来给他报一些,工会可以报一些,哪怕就是简单的外协费也可以处理掉,只是看领导愿意不愿意。
钱总要解决。车驮着满满的生产用料行驶在荒原里的柏油路上,车头被压得像用力的耕牛,鼻子高高翘起。张海潮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对着自己,也是对着司机,更是对着奈的空气,道:“这么一车东西,能换成钱多好啊。”
“要想换钱还不容易,交给我,保准给你把钱换回来。”司机信心满满,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