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两人言地整理衣服,都默契地偏过头去,没有多看对方一眼。所幸在附近找到了水源,各自洗浴,也不言语。虽这么不尴不尬的,却是谁也没说要散伙的话。
最光阴不认识山路,但在这深山中绕了许久,再迟钝也能反应出自己是在兜圈子。当他发现自己走不出去时,脑海中第一反应想的是,这个阴阳怪气的娘娘腔肯定也不认识路,不然怎么会一直跟着他后面不走。
没想到,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暴雨心奴。他先凝神观察四周,捻起法诀默念咒文,他冷笑一声,指间跃动着蓝色的冷焰,又渐渐熄灭。他横起勾镰,不经意地扯住最光阴的衣摆,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咳,别走了,这是阵法,我们被困住了。”
这等诡奇的阵法咒术,本该是他暴雨心奴的专长。只怪自己竟然心神不定,入了迷阵也不自知。
“哦,多谢你的告知。”
暴雨心奴难得正色一回,对着最光阴的冷脸,又变成了不正经的调笑,“怎么,你不服?你在别扭什么呢?”
“哦,难道是......你这只蠢狗开了荤,食髓知味,想让我给你上一回?”他语调故作风流,说得暧昧比,令人厌恶不齿。至于这话中深意,也不知道是谁食髓知味。
暴雨心奴说着荤话,还要几步凑近上前,低声戏道,“反正现在你我孤男寡男,幕天席地,再来快活一番,也不是不可商量。我记得昨日......”
最光阴暗自握紧了双拳,垂下了眼,侧身避开了那道紧紧盯着他的灼热视线,语调清清冷冷的,听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耳中,竟也有些勾人。“变态,我没有那种想法。”暴雨心奴凑的近,看到那人耳垂还红了几分。
好像在逗弄什么小狗,有些可爱。他低笑了起来,“哈,逗你的。你便是想,我也不能让。”
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锁在他身上的视线又滚烫莫名,“最光阴,你只能被我......”
后文还没有说出口,两人面色俱是一愣。只听四周风声急变,来敌未现踪影,凛然杀意已至。
远处山巅之上,已有人架起长弓。山间步伐齐声,箭锋离弓的声响亦是整齐如一,顷刻已有数支利箭破空而来。
上方是遮天蔽日的箭雨,前方也有来人响动。听内息,为首的一人,功体绝不下于他们两人。
那人停在了他们几步开外,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俯瞰山下,已经弯弓搭箭,只等令下,蓄势待发。刃尖泠泠,若穿云裂空而来,定当直命要害。
“原来是烟都大宗师啊......什么事,劳您亲身大驾?”
“北狗、还有暴雨心奴,你们并肩出现的场面,倒是令人惊奇。”
最光阴心中厌恶此人的阴阳怪气,“废话少说,绮罗生在哪里?”
烟都大宗师漫不经心把玩自己的兵器,“将死之人,吾何必告知于汝?”
“话不投机,那便来相杀吧。”
蠢狗,暴雨心奴在心下冷嘲热讽,干脆将最光阴随心所欲骂了一通。自从碰上他,一路都是意外,见不到心心念念的绮罗生,还要被人莫名追杀。却也不想,是自己非要跟着他下山,作夜在江畔画舫,也没有一走了之。
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一偏。一时剑拔弩张,却没人意识到,他的这个动作,巧妙而不着痕迹地把最光阴挡在了身后。
这一战险象环生。最光阴毒伤未愈,只在圈外交战,暴雨心奴被大宗师缠住,暇分身。若定睛细看,北狗的时间刀法运转自如,伤已经好了大半。却仍有人在战中不止一次分神,目光不自觉偏移,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频频受创。
与大宗师交战,他们最后虽能脱身,也并没有占到好处。突出重围之后,暴雨心奴不仅肩上中了箭,也接了大宗师一掌,受了不小的内伤。他们躲在林中,待看到烟都人马后撤的信号,他再也忍不住,疾走几步,咳出两口血来。暴雨心奴的步伐有些不稳,身后最光阴好似了虚扶了他一把,又很快地推开了。
那一瞬很短,只令人以为是觉。
他侧身望过去,那人并不看他,只是观察警戒四周。他气息稍稳,没受什么伤,利箭逼命之下,也只是擦破了衣服。良久,才收回观望高处的视线,冷然地开口道,“你受伤不浅。”
暴雨心奴低吟一声,按上左肩,轻抚伤处,抬眼望着孤高的天穹。蓝天如洗,云动当风。他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也不怕这人趁人之危,将在此时要他性命,自顾自坐下调息。
最光阴也不理会他,走开了一会。暴雨心奴闭着眼,听他回来时的动静。他默念心经口诀,运转真气,心中还分神想着,那人该是放下一堆木柴,坐地生火。同时也能感知到,那温暖的火光似乎离他远了些。
“呵,一个太监,武功再高,我也从未把他放在眼里。”暴雨心奴对烟都的那些妖人向来不屑一顾。为了修炼神功,做不成男人,有什么意思。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做了太监,便是怀抱佳人,也只能坐怀不乱。那涣散的眼神只随意往眼前人身上乱瞟。最光阴沉默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此人是在回应他方才随口一提的话。
最光阴那张单纯好骗的少年脸上,显出诧异的神色,“......你怎知?”
暴雨心奴勾唇一笑,他难得显出病弱的神情,映着火光,显得五官更是昳丽。“烟都的男子,都是如此。”又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怎么你活了两世,还是这般蠢?”
“......”
最光阴懒得答他,扔了一把柴火,若有所思道:“这便好了,要是能把你扔进烟都。想必你这恶人,再也不会为难绮罗生了。”
“......”暴雨心奴的脸色霎是好看。
“哼,你不愿让我去找绮罗生,究竟是因为担心他,还是舍不得我......”最后几个字像在舌尖上转了几转,语调悠长。暴雨心奴自个没想到,重伤之后,还有闲心张口调戏自己的情敌。
感觉还不赖,自己不是中了邪吧?
“那你,为什么要害人?”最光阴一直不懂,现在似乎懂了。暴雨心奴对九千胜的情意,跟自己是一样的。为了刀法的胜负,为了得到那个人的垂目,或者是别的什么。九千胜值得被任何人喜欢,即使是烈霏这样的恶人,也会不自觉被刀神的风姿吸引。
与暴雨心奴一开始则对他表现出的敌意有所不同,最初他对暴雨心奴其实没有恶意。第一印象,便是那个形貌俊美的青年曾经救过落水的自己。他也不嫌弃自己落汤鸡的狼狈,只是冷言冷语嘲讽他的自不量力。别看眼睛偷笑的样子,看起来到有几分可爱。第二次,他去找九千胜救灾,远远地看到,这名暴雨心奴的青年书生,在九千胜大人面前,竟然也能像是小女儿一般的情怯。
那段行走江湖的日子里,最光阴一直陪在九千胜身边。他见过很多女子对年轻俊逸的刀神表达过自己的情思。她们望着九千胜的眼神,是一样的委婉、娇怯,包括文熙载前辈家中的文小姐。
但他却是第一次见到一名男子露出这样的神情。虽然暴雨心奴的长相确实比寻常男子要阴柔,说是美得雌雄莫辨也不为过。在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最光阴对暴雨别样的心思感到很诧异,却只觉好笑,并不讨厌。也许是因为祅撒舞司那张脸,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还要好看一些。
可惜少年容貌再盛,终究是毒蝎心肠。他当时不懂,九千胜为何不太愿意介绍他的事,也不愿让自己接近于他。最光阴只以为九千胜大人是光明磊落的正道君子,故而不太喜欢这位功法邪诡祅撒舞司,也不再问了。并人知晓,他自己在心中悄悄惦记了很久。他曾经还想过,该向救命恩人认真表达自己的感谢,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直到那个人露出残酷的真面。施下毒计,将文家惨案嫁祸于他,布下杀阵,取他性命。因九千胜来救他,最终他没有死在暴雨心奴的阵法之下。他在杀阵中醒来,见到真凶的面容,心内有片刻茫然不解,明明是长得那么好看的人,为何有这样狠毒的心思。
原来从前的好友九千胜,包括现今的绮罗生,总爱说他天真不谙世事,并非戏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