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乱语,慎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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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覆月
我有一个很俗的本事——见鬼。
这本事并非与生俱来,也没得什么高人传授。就只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历十五,我听从阿嬷的话,给大圣爷上香,然后,便见到了鬼。这事或许早有预兆,只是我大意,未曾察觉。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那日晨起刷牙时便阴风阵阵。
人家做生意,都供奉关二爷。阿嬷则不以为然,她说自己幼时生在福建,那里的人家常供孙悟空。且执意声称,齐天大圣是她的梦中情人。
我严重怀疑,后面那句才是她在家里给手办上香的真正原因。
我依照阿嬷定下的规矩,在蒲团上给大圣爷磕了三个姿态比虔诚的头。
耳后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幽幽响起:“你这个……不对。”
一阵尿意袭来,我登时一哆嗦,刚直起来的腿又软下去。
——好悬。
后脑勺凉气冲天,我倒有几分贪恋——阿嬷舍不得钱装空调,上一个风扇坏了之后,阿嬷又以电费太贵为由拒绝换新。是以酷暑时节,我们二人挤在这个老旧的小两居,仍以蒲扇解热。
余光瞟了一眼防盗门,便不得不感叹:好厉害的盗贼。
好厉害的轻功。
我未敢回头。就只是绷紧周身的肌肉,眯起眼睛,皱起眉头,恶狠狠地盯着香案上的齐天大圣,幻想那双火眼金睛能折射我这迫人的气势。
咦?
怎么不冒烟了。
“杨兄弟,srry,未经允许,吃了你家的香火。”
???
我猛地回头,不想那人离我如此之近,胸膛又硬得很,于是霎时间鼻血喷溅,颇为壮观。
“啊哟!”那人也惊得连连倒退,嘴里不住念叨着,“完啦完啦,完啦。”
来不及多想,料他也恶意,我不慌不忙地将卫生纸塞到鼻孔里,边塞边大喇喇地观察这位偷香贼——貌若其声,是个身高长相都很优越的青年男人。
白T上印了个Q版大圣,当然,那里已经蹭上了我鲜红的鼻血。墨镜骚气地卡在领口,脖子上还挂了个草帽,歪歪地悬在后头。下身着蓝白相间的沙滩裤,和一双看上去尺码略大的拖鞋。
“你……你这胸肌,够硬的哈。”
“Srry……最近吃得有点多了,呃……”
“你刚刚什么意思,你是鬼?”
他也靠墙乖乖站定,造作地给我行了个礼,看上去好似一个出家人。
“Bing!”他冲我打了个响指,似乎格外兴奋,“杨兄弟,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我可以证明。”
他指了指胸前的血迹,腼腆地笑了:“巧不成书。本不想叨扰,却不想这样就得到了杨兄弟的血。”
“这是人鬼之间结的契,s,现在开始,我同杨兄弟,寸步法分离。”
我道:“除非……”
这种事情,通常,都是有转折的。
“除非杨兄弟与我,达成彼此的心愿。”
“你是想让我替你达成心愿吧?”
他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你的身份?”
“实不相瞒,贫僧便是那个从东土大唐而来,要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唐三藏。”
“H?”
“哈……”他眼含泪花,激动得有些颤抖,“哈喽……杨兄弟,哈喽。”
非是自夸,我自小受着阿嬷的熏陶,怎么说也是个《西游记十级学者。
“大师,就算我视历史上的那位,您也该成佛了吧?”
未知是遭受质疑令他郁闷,或是戳到痛处令他烦恼,他叹了口气。
“花开花落,花开花落……悠悠岁月,长长滴河……一个神话,就是浪花一朵……一个神话,就是泪珠……儿……一颗……”
“Stp——”
他止住歌喉,面色凝重:“我也看过《西游记的。”说着,自顾自坐到沙发上。
“那是我三徒弟悟净写的。是我叫他将真事隐去,给世人留下一个美满的结局。”
“我懂,我懂,真事隐,假语存,您还有个徒弟叫曹雪芹。”
他好似一早料到我是个油盐不进之徒,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说道:“《红楼梦八十回之后的部分,我读过。”
我瞬间就跪了:“jbk,大师,您请说,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师不慌不忙,解下脖子上的草帽绳,给我讲起了故事。途中还翘起了二郎腿,或许又觉得仪态不雅,很快便尴尬放下。据他称,当年取经路上,行经火焰山时,牛魔王狂性大发,非说玉帝要取他的牛黄炼壮阳药(不好意思我笑了),众天神菩萨皆奈他不得。缠斗中,悟空频繁使用缩地法,激得牛魔王掐诀移了火焰山,使山来砸。最后,二人难解难分,一时大意,双双困于火焰山底。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神仙。当时他们议论纷纷,有的救人心切,只道是先救了悟空,再对付牛王……也有一群坚称,悟空一起被困住也挺好。
“佛祖菩萨都没出面,我再心痛再愤怒,也济于事。后来上了灵山,大雄宝殿之上,我问佛祖,悟空是生是死?佛祖微微一笑,倒是观音菩萨对我说,有缘自然相见。
“我与悟能悟净将经文送回大唐,八大金刚唤我们回西天去受封。飞到那火焰山地界,我心念一动,就辞了金刚和徒弟们,下去找悟空了。”
我大概听明白了,就是因为这一冲动,没来得及封佛,肉身又丢在凌云渡了,他这才成了孤魂。
“大师,其实,您先去受封,再去找人,更……方便吧。”
大师面露尴尬:“当时……实在是……没想到那么多啊,就想着,悟空为我出生入死,劳心劳力,却被困在火焰山生死未卜,我这个当师父的,又怎能坦然受封呢……
“后来,我就在火焰山住下了。那里火熄了,也不叫火焰山了,当地人给起了个名叫囚牛山,据说还是个教书先生给起的,这t什么破名字……”
“那您后来见到孙悟空了吗?”
“唉。”
大师深深叹了口气,我心里便懂了三分。
“当然没有。起先,黑白常日日来催,我赖着不走,他们碍于我的身份,也不敢强勾。神仙鬼怪都知道这档子事儿,哪个也不好意思对我强来。
“之前,也叫八戒去地藏王那儿打听过,谛听嘴是真严啊,只说红星闪闪放光芒的时候,自有高人相助。
“民国最后几年,来了一帮专家学者说是要开采煤矿,把那一片儿都给挖了。结果呢,愣是半点人影都没有。
“你算算,这都……快一千五百年了吧。有一次,我实在是崩溃了,想自己给自己念经超度,结果呢,尼玛的,全都想不起来了!”
大师越说越激动,讲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拍起了大腿。
“唉,不行了。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大师筋疲力尽地靠在沙发背上,接着说,“杨兄弟,你看我,原来多么温文尔雅,礼数周全。现在呢,呵呵。
“有时候,我都快忘了我在等什么,我应该做什么。别说一千多年,就是十年,也是很难熬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你除了计算,就只能等待。你没办法跨越时间,时间也并不会因为你过去的日子比较多,就让你过得快一点。
“人生百年,弹指一挥间,这是在放屁。”
大师说到此处,若有所思。我见缝插针,活像个捧哏的:“那大师,您怎么离开火焰山了呢?”
2.迷方
自那之后,我能见到的鬼就越来越多。据大师说,这就像**一样,一旦开了头,就像打开了大门,就再也回不到原来单纯的世界了。我说大师你怎么这么懂,大师说这是他这么多年来观察世人总结的经验。
是以,我一个生长在21世纪的少年,不得不踏上了迷信的道路。阿嬷还奇怪,我怎么突然开始日日上香。
大师说,他来到我家,是为了让我帮他找孙悟空。他本来是冲着阿嬷来的,因为阿嬷对孙悟空的念力非常之强,但考虑到阿嬷年纪太大经不起刺激,才就近选择了我。
当然,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蹭吃蹭喝蹭香火。但根据这几天的相处,我觉得,大师虽然表面沧桑了一点,骨子里还是个老实人。
晚上五点半,我从家里出发,去赴女友的约。女友叫孟湛,是我的学姐,还在读大四,自称是被诸葛亮七擒的孟获的后人。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杨明山,今年19岁。再多的估计你们也不是很感兴趣,我就不提了。
让她知道这件事,是经过大师同意的。盖因孟湛亦是个猴粉,家中的资料比我阿嬷收藏得还要齐全些。她做粉丝的方式,从继承了六千万遗产的那一天起,彻底和我阿嬷分道扬镳。自此告别朴素的供奉,开启疯狂购买模式。听说大师从火焰山来,她二话不说就信了。
“师父师父,火焰山,我去过,景区,还有那个硫磺沟,都去过。您那时候就在吗?”
大师摘下草帽,拭了拭额上的汗,缓缓说道:“嗯……不是那里。大概还要往南一点。山现在已经没了,煤也挖光了。”
约会的地点是个酒吧,由于是学校附近,周围蹦跶的都是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人。大师大概是觉得有点吵闹,示意我们往角落里坐。才又说道:“我之前,也找过不少人帮忙,毕竟喜欢悟空的人特别多。但难就难在,喜欢悟空的人,基本上都不喜欢我。找来找去,也没几个肯帮的。好不容易有愿意的,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我也没奢求你们就一定能找到,所以,你们也不需要有太大压力。孟姑娘,我直说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应该知道,我的肉身从凌云渡漂走了,一到下游便被妖魔分食。我只是一缕游魂而已。
“没成想,日久年深,常年……呃……偷吃悟空的香火,竟然又生出了骨肉。只是,这骨肉并不真实,只能让我在人间暂时现形。
孟湛没憋住笑了:“为什么啊师父,供奉你的人也不少吧。”
“唉,那哪儿是给我的呀。”
“起初我还以为自己能再世为人,没想到这些年,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衰老,只是靠一股气硬撑着。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人之将死,是会有感觉的。我现在,就恰好有这种感觉,并且一天天逼近了。
“这‘红星闪闪’,也闪了几十年了,我还是没有碰到能帮我的高人。其实如果不是这样,我真的不好意思来麻烦你们。之前,我一直都在等,我知道悟空一旦出来就会来找我。可现在,我不得不主动去找他了。
“我只希望,在我消失之前,能见上悟空一面,不然,这一千五百年,可就真是……空、牵、念。”
孟湛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随即察觉不妙,似乎有什么送命题在等着我。
“咳……大师,您放心,我看《西游记的时候,就特别感动于您和猴哥之间的感情。只是,我们该怎么做呢?”
大师将手往草帽里一掏,掏出一个金色的细环出来。打眼一瞧,就知道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我心里“嗡”地一下,脱口而出:“大师,这怎么在你手上?”
“实不相瞒,这……这是那年我装成工人挖煤,从地里拾来的。”
“?”
“好吧……呃……是有人挖到之后上交,我半夜偷偷,偷的。”
孟湛颤抖着接过紧箍,难以置信地审视着,抚摸着,指尖摩挲其上,忽然“啊”地一声,将紧箍甩脱了手。
这一声惊呼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大师不顾众人的鄙夷,一溜小跑,将滚到不远处的紧箍捞了回来。孟湛见大师如此心疼,也歉疚不已,待大师坐定,低声对我们说:“它在动。”
???
大师依然淡定,又从草帽里掏出一块眼镜布,给紧箍擦了擦灰。这才说道:“对,我也觉得奇怪。它好像是活的一样。”
孟湛小心翼翼:“卧槽,会不会是猴哥变的?”
“想多了姑娘,我对它用尽了各种手段,要是悟空,早就打死我了。”
“你对着它念紧箍咒,它有反应吗?”
“会啊,会自己缩小。”
孟湛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是,刚刚……是变大的。”
是变大的,又缩小了,一下下,像心脏的跳动。
“喔……有时候也是会这样的。在那之前,我一直认为它是个声控设备。发现这个现象的那一天,我觉得,它可能是有生命的。紧箍咒的内容,或许就是音译的,它们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