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衣凭一己之身,压得堂上诸臣俱喘不过气来。
然而等他脱下银甲戎装,换了一副温柔表情,又变成了只会抚琴调香,文雅落魄的雪裳公子。
行至王府,看着紧闭萧索的王府大门,他才意识到白跑了一趟。
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王爷,早已于春时便去往幽地就封。
幽州边远苦寒,豪族世家林立,哪里是什么好去处?
雪裳公子原本还温柔似水的眉目,在顷刻间仿佛便被冰雪侵染,缱绻的桃花眸覆寒携霜。
“为何人禀报我?”
月白色衣裳的青年站在紧闭落锁的王府前,嗓音清雅,却渗着森森凉意。
原本隐于暗处的侍卫皆面色惨白,跪在地上不敢有一丝辩解。
谢雪衣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沉沉地望向宫门的方向。
如今有本事掩住自己耳目,自然只有宫里的那位了。
摄政王没想到会等来谢雪衣的质问。
他这个表弟,自家破人亡后性格便愈发冷淡偏执,江悲筠也曾为此头疼不已,不想雪衣竟会为了小王爷就蕃的事,强闯明德殿。
被谢雪衣怒气冲冲质问的摄政王从一堆厚厚奏折里抬起头,眼睛被熬得泛出了些许红血丝,那迷惘疲惫的模样甚至还有点可怜。
“我知你是怕逐走了小王爷,令朝人心浮动。”
江悲筠对谢雪衣一向脾气甚好,温声解释道:“可孤加九锡,用天子车架,戴天子冕旒,在天下人看来,早已是不忠不孝的窃国乱贼。”
“此时小王爷是否留京,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江悲筠没想那么多,只当谢雪衣在恼自己不听劝言。
犹记出征前夕,雪衣一番真挚苦心,劝自己善待宗室,以此来安天下人心。
自己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谢雪衣有所不知,此次并非是他驱逐小王爷,而是岚药自求离京的。
摄政王叹了口气,其中缘由难以启齿,他并不想言。
而之所以还叫人瞒着雪衣,只是出于江悲筠的好意以及一点点心虚,他不想让对方征战在外,还要为朝堂琐事烦忧。
谢雪衣一眼便看穿了摄政王的刻意隐瞒。
但此时他早被怒意冲上了头,来不及多想,加上之前他探过江悲筠的脉了,知晓对方还不曾恢复记忆,因此在怒火的加持下,格外口遮拦。
“那兄长可知,我与小王爷一早便顷心相许?”
谢雪衣眼神阴鸷,收紧了下颚,一点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听得这话,江悲筠愕然抬头,一瞬间思绪纷杂,恍恍惚惚竟不知心里该是何种情绪。
谢雪衣能将自己与岚药的关系说开,是单纯以为小王爷娇纵,惹恼了江悲筠,因此摄政王才不顾评议鼎沸,将药药赶去幽州。
他很清楚以江悲筠的性子,在他得知“弟弟在沙场出生入死,自己却把他老婆赶出京城受苦”后,定会心生愧疚,便会松口将岚药召回京荣养。
摄政王的确有些愧疚,但惊愕中,竟逐渐浮现出了点其他想法——
原来,自己夜夜辗转反侧,恨不得饮其血,生啖其肉的“心上人”,竟然是雪衣?
是了……雪衣那么优秀,与小王爷互相喜欢,倒也是正常的。
自己因为意外,横插进弟弟完美的感情里,他应该感到愧疚、心虚的才对。
可是——
好不甘心啊。
就因为那个人是雪衣,就因为先来后到,自己必须要放手吗?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绝对不想!!!
江悲筠想要将心中那些见不得光的思绪强心压制下去,却论如何都是恢复不到之前的平静心态。
内心汹涌着黑色欲念,江悲筠性格里的正直矜方与咆哮的戾气交织,这些过于激烈的情绪混杂,将他冲击得头昏脑胀,最后脑子中紧绷的一根弦骤然断裂。
隐隐中,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画面。
“不是你……”江悲筠脑中剧痛,冷冽端方的面容露出疼痛的神情,他失神地喃喃着,“……是温如师……!
谢雪衣愕,如霜雪般的面容少见带上了几分茫然。
他精通医理,自知江悲筠估计是在大喜大悲的刺激下恢复了记忆,还来不及细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便听见了江悲筠的喃喃自语。
饶是谢雪衣也满心狐疑,什么温如师?
江悲筠慢慢睁开眼,逐渐在疼痛中恢复了神志。
“小王爷喜欢的并非是你,而是温如师。”
他沉默了片刻,才哑声道。
江悲筠何等心智,恢复了记忆后,转瞬间便理解了发生的一切。
谢雪衣也如自己一样,被岚药吸引了,更是趁着自己失忆,爬上了小王爷的床。
他此时身心俱疲,对于表弟出于私心的欺瞒,都没了任何追究的心思。
雪衣如此机关算尽,不也是因为与自己一样,求不得吗?
若他真的和小王爷互许终身,估计就不是临走前,以宗室为借口,如此含蓄婉转的劝解自己了。
江悲筠拭掉了面上的冷汗,垂下眼眸,又恢复了清冷之姿,只是眼底压不住的疲惫。
“我还是伴读时,小王爷便对我说过,他喜欢的只有温如师。”
摄政王声音平静:“若岚药默许你爬床,对你展颜,不如想想自己哪方面与温如师相似吧。”
“其实不是我将小王爷逐去幽州的,是他自请离京。”
“……不可能。”
阵前对千军万马都不改容色的银袍将军,如今却面色发白,嗓音艰涩。
江悲筠一定是在骗自己。
虽然药药不算爱自己,可他的表现,至少是不讨厌的才对……
是了,只是不讨厌而已。
谢雪衣隐于广袖的手,缓缓攥紧。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江悲筠心中竟隐隐有些快意。
谢雪衣趁着自己失忆,便爬上小王爷的床做了那么多事,哪怕江悲筠不欲计较,却依旧忍不住心中纠结。
“你想怎么样?”
江悲筠问。
“抓回来。”
过了许久,谢雪衣才开口,死死攥紧的手指又松开,仿佛之前的失态从未有过,轻描淡写地说道。
“……大张旗鼓抓人,朝野动荡,人心不安。”
江悲筠不赞同。
论从哪方面来说,谢雪衣再度领兵去边疆,政治意味极浓,一举一动皆会被数人推敲深思,着实不利于他们当前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