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里，波尔医生在一众仪器中奔波着——在菲尔怀孕后府里又安置了不少医疗器械——菲尔被换了一身干爽衣服，烘着热乎乎的取暖器，任他在自己圆润饱满的孕肚上涂抹润滑液。
阿斯坎尼亚始终握着菲尔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造影仪器上的影像，那里两个小小的人影蜷缩着，挤在被撑大的子宫里，胳膊和腿不时踢动着。
菲尔脸上又重现出痛苦的表情，他被抓在阿斯坎尼亚手掌里的指节不自觉捏紧。
“别担心，没伤到孩子。”波尔低着头在屏幕前认真记录着数据。
阿斯坎尼亚堵在咽喉的那口气这才缓缓呼了出来，他扭头看向菲尔，略微惊讶地发现他脸上同样有着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
他是在担心孩子。
他居然是在担心孩子。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阿斯坎尼亚心头蓦地涌上一股滋味复杂的暖流，好像冰河开化。
“洛文哥哥。”安东尼娅公主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沉浸在思绪中的阿斯坎尼亚被蓦然惊醒。
他有些奈地叹了口气，放开菲尔的手，起身欲出门去寻她，又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在菲尔脸颊上印上一吻。
他揉了揉菲尔尚未完全干透的头发，转身向门外走去。
门一打开，安东尼娅正焦虑不安地站在门口，抬起两只可怜兮兮的蓝眼睛看着他，脸上还依稀可见几道泪痕。
她双手扭着做工华丽的昂贵礼服的裙摆，将那片布料扯得皱皱巴巴，惶恐地小声呜咽道：“洛文哥哥，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阿斯坎尼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是真的……呜——洛文哥哥，我了，我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了，我真的知道了……”
见他不搭理自己，安东尼娅慌了神，她抓起阿斯坎尼亚的袖子，讨好地晃动着，两只大眼睛湿漉漉地眨着。
“你不应该跟我道歉，安东——”阿斯坎尼亚出手制止了她继续折磨他的军装袖口，“你应该跟里面躺着的那位先生道歉。”
“好，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我这就进去跟他道歉。”
安东尼娅忙不迭点头，如蒙大赦，仿佛终于得到获准赎罪的机会，莽撞地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便要向屋内冲去。
阿斯坎尼亚拦住了她。
“先别进去，里面在做检查。”
阿斯坎尼亚看到她瞬间又变得张皇失措的表情，内心五味杂陈，只得又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摸摸她的头顶。
安东尼娅就是个被娇生惯养宠坏的孩子。她才十七岁，人生几乎从未遇到过挫折与磨难，所以对于一切看得上眼或喜爱的东西，都有一种必须要得到的偏执和占有欲。
阿斯坎尼亚不知道她究竟喜欢自己什么，甚至觉得这只是小孩子不成熟的玩闹，算不得数。他明明已经或直接或委婉地拒绝过很多次了，但她仍旧像一只小狗一样黏上来，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你，让你狠不下心赶走。
她总让他想起自己的亲生妹妹。
如果她还活着，并且能像安东尼娅一般天真烂漫就好了。
“劳伦斯先生，他是我手下士兵的兄长。在一次导弹袭击中，他的弟兄救了我，自己却丧了命。现在，救命恩人的兄长病了，如你所见，有很严重的肝腹水，我不能坐视不理。”
“知恩图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懂得的——”阿斯坎尼亚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谎话。
安东尼娅的眼圈又红了，她哇地一下哭出声来，肩膀不住抽动着，情绪崩溃道：“我了，洛文哥哥，你们都是很好的人，都很善良，只有我——呜，只有我是个坏蛋……”
阿斯坎尼亚被她弄得手足措，本想着好好教育她的心又软了下来，只得轻轻把她揽进怀里，柔声哄着：“没有，安东也是个好孩子，只是这次做事了，知就改就好。”
安东尼娅的眼泪胡乱地蹭在他的胸口，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吱——”
门开了。
波尔医生扶着菲尔慢慢地走了出来，正巧看见一旁相拥着的两个人。
菲尔用手支撑着腰部，费力地挺着双胎沉重硕大的圆肚子，眼神飘忽了几下，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波尔医生的表情则严肃许多，他盯着阿斯坎尼亚和安东尼娅的目光几乎能迸出火星。
“咳。”阿斯坎尼亚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条件反射地把安东尼娅推开一点，又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劳伦斯先生出来了，你去跟他道个歉。”
安东尼娅来到菲尔面前，颇为真诚地弯腰鞠躬，皱着一张脸哽咽道：“对不起，劳伦斯先生，我不该……我不该那样推您，害的您失足落水。我希望您能够原谅我的过，也希望您能够早日康复。”
菲尔垂了垂眼眸，落水的惊吓和腹中胎儿不安稳的翻动令他疲惫，使他力与人谈话。而且他差不多比安东尼娅大了二十岁，实在没有去追究一个小孩子冲动过失的必要。
所以他放柔了声线，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没关系，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您不必自责。”
安东尼娅感激地不停道谢，泛红的鼻尖抽动着，眼神却是偷偷瞟着身旁的阿斯坎尼亚。
自菲尔出来之后，阿斯坎尼亚的目光至始至终都黏在菲尔脸上。
安东尼娅内心那股顽劣的脾性又小小发作一番，吃醋地撇着嘴角。
“感谢您的兄弟救了洛文哥哥，真的，感谢您把一个健健康康的洛文哥哥还给我。如果洛文哥哥出了什么差，我也不想活了……”安东尼娅貌似诚恳地诉着衷情，话里话外却暗戳戳地在宣誓主权。
阿斯坎尼亚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轻声斥道：“又说什么胡话。”
菲尔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其实他方才在屋内隔着一条门缝，已经把阿斯坎尼亚解释给安东尼娅的说辞听得七七八八。
他明白这也是奈之举，他的真实身份永远见不得光。
虚假的身世一遍又一遍编排着，每次还会翻新出新的版本，时常让他感到悲哀而好笑。自己好像就是一个滑稽的舞台剧小丑，永远被迫按照导演塞给他的剧本和指示在演戏。
他突然对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感到强烈好奇，他想弄清楚自己究竟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只能被圈养在这里成为泄欲的禁脔，成为繁殖的工具。
他并不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就站在他面前，以一种莫名深情的目光望着自己。
菲尔抚上自己鼓胀圆隆的腹顶，咧开嘴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苦笑。
“我也要感谢阿斯坎尼亚先生，若不是他三番五次救了我，我可能早就已经没命了。”
阿斯坎尼亚的表情僵硬了一秒。
但他很快便十分富有技巧地掩饰过去。
“公主，天色不早了，您若是迟迟耽搁在这，陛下会着急的。”阿斯坎尼亚低下头，对安东尼娅提出了劝告。
“那你送我回去，洛文哥哥。”公主不由分说地搂住他的手臂，紧紧抱着不撒手，骄横地嘟起嘴唇。
“好。”阿斯坎尼亚拿她法，只得妥协地跟她走了。
菲尔伫立在原地，久久望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思绪翻涌着，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阿斯坎尼亚先生对公主，似乎……”
“哼，差了十一岁，”波尔一声冷哼打断了他的话，“为老不尊，为幼不敬。”
菲尔眨了眨眼睛，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和讽刺好像并不奇怪，唇角浮上一抹奈浅笑。
“我扶你回房间休息。”波尔忿忿不平地瞥了那二人背影一眼，搀扶着菲尔，长臂揽过他变得粗壮的腰肢，耐心地陪他慢慢挪动着。
菲尔终于走到了房间，已经有些气喘，肚子里揣着两个孩子时常令他感觉胸口憋闷喘不上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