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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美娜心事重重地拎着栗子蛋糕往家走,偶遇对门邻居李凤英,李凤英推着小推车,里面堆满了东西,看样子刚从超市回来。
二人从巷子两端相对而行,眼神对视了一秒,美娜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李凤英推着东西热情地打招呼:“娜娜回来啦?”
“李阿婆,刚从超市回来?”
“是的呀。又给外婆买栗子蛋糕啦?外孙女就是贴心哦,哪像我家小孙子,整天就知道读书读书,一年半载都不记得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
又来了又来了,金美娜已经猜到李凤英接下来的话了。
果然,李凤英话锋一转:“但是男人嘛,把心思放在学业和事业上,才能有出息,娜娜你说是不是?女人就不同了,读书不好没关系,关键是要嫁得好。你旭哥哥打越洋电话回来,就经常问起你呢。”
“旭哥哥”就是李阿婆的小孙子,正在美国读MBA研究生,比她大6岁,20岁就对她表白,那时她才14岁,给她恶心得够呛。
如果只是这样她还没那么隔应,关键是两家对门30余年,关系一直不好。李凤英是内地逃难来的,大字不识一个,十分嫉妒葛慧珍小学教师的身份,总是故意找碴。外公去世后,她消停了一段时间,很快又故态复萌。妈妈未婚先孕,她当面表示同情,背地里嘲讽小学老师教出的女儿不知检点。
除了嫉妒外婆的工作,她还嫉妒外婆的长相,外婆年轻时是个清秀佳人,把她衬得跟个沾着土的倭瓜似的。外婆只生了一个女儿,花容月貌,她生了一个好字,但儿子丑,女儿比儿子更丑,生的几个孙子孙女各有各的丑法,一家人拍全家福,丑得让摄影师不忍细看。
李凤英倔强了几十年,在晚年时终于肯承认,论文化,她不如葛慧珍,论长相,她更是远远不如,而长相,是多么重要!俗话说得好,爹搓搓一个娘搓搓一窝,她家之所以能丑三代,都是因为女人长得丑!她暗暗发誓,等孙子找媳妇时,她一定要亲自把关,找个漂亮点的改善家族基因。因此,当她得知小孙子徐旭喜欢金美娜时,真叫一个喜出望外,哪怕那时美娜才上初二。
从此,她一改对祖孙俩爱搭不理冷嘲热讽的态度,见缝插针地攀交情,夸自家小孙子如何争气,前途如何一片光明,简直时司马昭之心。
她自己觉得这事挺靠谱的,金美娜么,聪明面孔笨肚肠,徐旭刚好反过来,二人结合,必能生个又机灵又漂亮的小毛毛。想到这样的小娃娃喊她太太,真是做梦也要笑醒。
对她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葛慧珍一向懒得搭理。而金美娜,在不懂美丑和是非的年纪,还喜欢和对门小哥哥们一起玩,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知道了两家那些陈年纠葛,开始疏远他们家。
她偶然在回家的巷子里发现徐旭的哥哥面色狰狞地虐猫,后来徐旭堵住14岁的她表白,并欲强吻,那张倭瓜似的脸在她眼前逐渐放大,承包了她一整周的噩梦。
说实话,她宁愿李凤英一直像小时候那样刻薄地待她,总好过现在这种心怀鬼胎的巴结。但身为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长辈对你笑脸相迎,小辈的你要是横眉冷对,传出去就是你不对。
因此,金美娜唯有干笑。
李阿婆见状,毫不气馁,还想说什么,美娜举起蛋糕:“我蛋糕要化了,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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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打开,红烧肉的香气就争先恐后地涌入美娜的鼻腔,她快速活动嘴部肌肉,露出最甜美的微笑,大喊:“外婆,我回来啦!”
走到厨房,红烧肉在炉上煨着,不见葛慧珍,心想她可能在睡觉,于是调转脚步,旋开老人家的卧室,举起手,“外婆,懒虫,起来吃栗子蛋糕啦!”
推开门的瞬间,蛋糕跌落在地,只见葛慧珍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金美娜疾步上前,扶起葛慧珍,大喊外婆,急得泪眼婆娑。
正要起身去包里拿手机打120,外婆悠悠转醒,“囡囡回来啦?”
金美娜的眼泪掉了下来,“外婆您吓死我了……”
葛慧珍身材一直清瘦,没有高血糖,但有高血脂和高血压,一直有按时吃药,每年单位也有安排退休教师体检,因此金美娜一直对外婆比较放心,根本没想到有天会遭遇这种情形。
但仔细想想,她在长大,外婆在逐渐老去,生命是一个循环,一片崭新的绿叶,经过岁月更迭,会逐渐枯萎掉落,然后化作养料,滋养新生的嫩芽。而外婆也和树叶一样,终有枯萎掉落的一天。
即使现在她还不敢想象这种可能性,但生命的规律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而她要做的,就是努力成长,赚更多钱给外婆好好养老,长命百岁。
想到这里,她严肃道:“外婆,明天我带您去体检。”
葛慧珍说:“下个月单位就退休职工体检了,何必浪费那个钱。”
“不行,您得听我的,否则我生气了。”
“就是眼前黑了下,跟低血糖有点像——好好好,去去去。你给我带的蛋糕呢,我要吃蛋糕。”葛慧珍转移话题。
“不准吃了,蛋糕对老人家不是好东西,亏我还以为您身体倍棒呢。等体检报告出来,医生说您可以吃,您再吃,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前几天我还看见对门李凤英拿着个蹄膀啃得满嘴留油的,看得我直犯恶心,那么油腻,亏她咽得下去,结果人跳广场舞,半小时不带喘气的,真是祸害遗千年。”
金美娜帮外婆把每晚要吃的降压降脂药按份量提前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扶着外婆出去,边走边说刚在楼下遇到李阿婆的事。
葛慧珍冷笑:“这个李凤英,真是山猪想吃细糠,长得丑她想得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孙子的尊容,给母猪当老公母猪都要流泪。以后她再说这样的话,你转身就走,理都不要理,要是敢动真格的,看我不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臊死她。”
“嘻嘻嘻,外婆真好。”
金美娜把电视调到沪剧频道,小脑袋往外婆散发着雪花膏香气的颈窝里一放,戏里的英俊小生和清秀花旦正背着父母互诉衷肠,看着小生那张抹了粉的白脸,不知怎的,她却想到了魏哲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