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簌簌落了满地,将那块事牌盖住，脚步声渐行渐远，复又归于平静。
院外,苏晗脸色不大好看。
“你想做什么？”
“姑姑先前同仁孝皇后极为熟识,我若想东施效颦,还得仰仗姑姑帮忙。”
宁芙极为自然的笑了笑,她水墨般的眉眼温婉动人，却掩藏不了她眼神中的野心。
乌雅宁芙进宫，不是为了做奴才的。
“我不想卷入这趟浑水。”苏晗低眸，暗自叹了口气。
“姑姑如今没得选,只要我找机会同景仁宫传些消息，届时姑姑就出不了宫。”
宁芙语气仍旧温和,瞧着同平日里并不同。只是那双手牢牢握着苏晗的胳膊,压迫感十足。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央求姑姑。半年前有个乌雅氏宫女死在景仁宫娘娘手上，姑姑可还记得她？”
乌雅宁芙双眸涌出悲痛,眼眶微红。她家进宫的女儿,可不止她一个。
“她是你的？”
“姐姐。”
苏晗震惊，两姐妹的脸并相同之处。不过论起姓氏来，也的确同根同族。那个宫女，死的凄惨……
“姑姑家中可有姐妹？一起长大相互扶持的亲姐妹,偶有一日却连她的尸身都瞧不见，姑姑难道不会同我一般恨吗？”
苏晗望着宁芙微湿的双眸,她骨子里的执拗和野心竟是为此而生。
“仁孝皇后好素净,不施粉黛,有一手极好的厨艺。”苏晗低眸,这一年来她手底下被钮祜禄氏残害的宫女不在少数。若说起恨,她又何尝没有。
只是话音未落，小寒从远处跌跌撞撞跑来。
“姑姑！妞妞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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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宫管理并不如这里严格，常有奴才失足落水亦或者端失踪寻不到的事。没人会在意一两个奴才的死活，自然也不会尽力去寻。
午后宁芙她们发现人不见后，便已然央求有空的宫女太监去找。然旧宫实在太大，光靠这几个人如何能成事？
按理来说她们偷溜出去万万不可上达天听，可宁芙此刻却什么也顾不上了。
“你今日若去，别说你求我之事再办不到，就连人头也难保住！”苏晗见宁芙要闯去康熙面前，拽着她的手冷声告诫。
“多谢姑姑提醒，只是妞妞于我而言也同样重要。”
宁芙罕见露出慌乱模样，她将手从苏晗掌心坚定而又快速的抽离。
没过多时，宁芙打听到康熙去向，不顾宫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径直拦在康熙銮驾前。
御马被迫停下，马蹄几乎就要踩到宁芙脸上，尘土飞扬，宁芙仰头没有丝毫惧意，朗声大喊道。
“奴才有要事禀告万岁爷！”
这样的行为便是杀头也不算冤枉了她。
康熙抬手，示意众人止步。帝王面露愠怒，在紫禁城外冲撞御驾，往大了说同谋反异。
“你好大的胆子，怎敢拦御架！”梁九功看在往日交情份上，忙使了眼色给周围小太监，叫他们先将宁芙拽走。
否则若是再说出什么触怒万岁爷，真真是小命不保了。
“万岁爷！人命关天，事关妞妞！奴才实在不得已而为之！”
宁芙却甩开桎梏，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如此一遭，梁九功脸一黑，这丫头嘴里胡沁些什么呢。
而一旁的苏麻喇姑已然沉了脸，她本以为宁芙性子内敛颇有城府，却不料竟是个这般莽撞、不懂规矩的野丫头。
太皇太后就坐在康熙左侧的轿辇上，老人家原本在闭目养神，陡然被宁芙这么一叫唤，适才的心平气和登时散了。
她不耐烦伸手，金镀镶宝石的指甲在光下熠熠生辉，掀开帘子朝外头瞧。
苏麻喇姑忙走上前，“太皇太后，您吩咐。”
太皇太后斜眼往前方瞧过去，一袭黛衣宫女彼时挺直了腰杆跪在皇帝车架前，那张脸竟有些似曾相识，只是比旧人多了几分不听话的违逆。
“皇帝，奴才不听话早些打发就是。”
苏麻喇姑默默低眸，晓得宁芙已然在老人家面前失去了机会。原本她打算行围过后便将宁芙引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把关，现如今，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康熙对着太皇太后恭敬颔首，“皇祖母说的是，梁九功先将人拖下去。”
“万岁爷！妞妞在荫榆书屋失踪已有一个时辰，奴才求您派侍卫去寻，那是一条人命啊。”
宁芙被随行侍卫拽起，这场面倒是同前两日妞妞在西二长街时极为相似。
佟佳氏也被吵闹声吸引，众人车架并未因为这场插曲停下，等到佟佳氏的轿辇经过宁芙时，她暗自抽了口气。
宁芙衣衫不整，很是狼狈，被侍卫们用脚踩在地上，好不可怜。
“她不是前日里救我的那位宫女吗？”
“娘娘，这宫女犯了大不敬之罪，您还是别管了。”颉芳将车帘拉下，却被佟佳氏按住了手。
“可本宫听她似乎事出有因，论如何总得帮她才是。”
颉芳奈摇头，然佟佳氏却极为坚定。
“你下去，传本宫的话。论她犯了何罪都对她客气些，一切等本宫同万岁爷商议后再决定。”
“娘娘，您不可插手此事。”后宫妃嫔安分守己方才是万岁爷和太皇太后喜欢的，自家主子如今进宫时日不长，这种事还是不碰为妙。
“本宫至多被骂两句，她救过本宫，不可叫她受伤。你快去，否则本宫要跟你生气了。”佟佳氏从手腕上随意取出一个金镯塞到颉芳手里。“若有打点之处，拿这个便是。”
轿辇上，康熙手撑在脸边，始终想着宁芙那番话。
妞妞在旧宫失踪了？
不过半刻，康熙抿唇，朝梁九功使了个眼色。
“万岁爷，您吩咐。”
“你去告诉多隆，带人去旧宫。”
梁九功略有些吃惊，紫禁城的御前侍卫素来只为皇帝一人效劳，还从未有过找一个宫女的先例啊。更何况那可是正三品的多隆大人，竟叫他去亲自找一个宫女？！
“奴才明白了，这就下去安排。”
康熙微微眯眼，心里头竟有几分忐忑。前头猎场近在迟尺，骏马嘶鸣。年轻帝王将手上玛瑙珠子捻了半圈，转眸望向旧宫。
这丫头，怎么就能如此倒霉，正好撞进这天罗地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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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清醒过来时，已然被绑在一处荒凉院落内。甫一睁眼，眼前便是二十多个黑衣人，皆做蒙面打扮。
她皱眉，瞧景色应当还在旧宫中，只是不知究竟身在何处。
“娘娘想派人来处置了我，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
妞妞轻声嘟囔，景仁宫的那位钮祜禄氏未免太过小心眼，非要赶尽杀绝到这个地步？
“什么凉凉？”为首的黑衣人说话略带口音，听着并非京城人氏。且嗓音粗壮，不似太监般阴柔。
“你们当然不会承认。”妞妞默默咬唇，已然做好赴死准备。
钮祜禄氏手段毒辣，如今逮着机会抓住了自己，不杀都对不起她的人设。
“你难道不怕吗？”
黑衣人又问，反派总是话多。
妞妞摇摇头，她本就是穿越而来，死了还能重新回去做神兽，自然称不上害怕。
不过倒是有些舍不得乌雅姊姊和尚在府中的亲人们，她叹了口气，“要杀就杀，别说这么多废话了。”
“好一个有胆色的小宫女，长得这样好看，杀了你未免可惜。”
可黑衣人不但没动手，反倒走上前摸了摸妞妞的脸蛋。妞妞蹙眉，望着黑衣人粗糙的手，还有那极为茂盛的汗毛，竟真的不是太监。
那他们是何许人？
“老大，不好了！”
没等妞妞想明白，屋外跌跌撞撞跑进另一个黑衣人。紧接着他们便用妞妞听不懂的方言议论起来，不过片刻，那群人便一把将妞妞扛到肩上，往后门跑去。
瞧他们的身手果真不是太监，妞妞被颠的迷糊，手想去拽他的辫子，却发觉并非辫子而是长发。妞妞陡然清醒过来，不是太监也不是满族人，看来是冤枉了钮祜禄氏。
只是妞妞来不及多想，这几个人身手矫健不过多时便已然翻墙过院。
远远地妞妞似乎能听到身后传来更为激烈的脚步，还有兵刃声。虽瞧不见人影，心里也能明白大概。
这群人不是强盗便是土匪，南苑治安竟这样差，将他们放了进来。
妞妞默默叹了口气，干脆也不挣扎，躺平在强盗肩膀上。
也不知跑了多久，那如履平地的强盗也渐渐喘起粗气来。旧宫早就跑过，眼前是一片密林。
再往前便是东南门，穿过去后便能逃脱。
众人一溜烟跑到墙角，却发觉先前准备的梯子早已不知去向。妞妞被人放倒在地，不多时，却听三方都传来号令声。
等到黑衣人反应过来，已被包围在内。
妞妞奈打了个哈欠，这群强盗怎么这么笨。
只是哈欠没打完，脖子又被强盗死死勒在了怀中。
“放我们出去，否则我就杀了她。”
人质？妞妞自己听了都想发笑，她不过是个包衣奴才，这群御前侍卫哪会在乎她的性命。
果不其然，这黑衣人话音未落，便有一只穿云箭凌空飞来，直直朝妞妞胸□□去。
那只羽箭带着凌厉的风声，上头赫然烙着康熙的印。
——————
二、
“给朕拿下！”
随着康熙一声令下，御前侍卫训练有素列阵上前。短兵相接，而妞妞在这一片混乱中徐徐瘫软在地。
“万岁爷，好箭法！”
多隆朗声称赞康熙，伸手将帝王从马背上接下。
康熙随手将弓箭扔给多隆，想往前走。
“万岁爷，等收拾完您再过去瞧吧，前头乱着呢。”
人虽不多，却个个都是身手了得的反贼。哪怕御前侍卫人数众多，却仍旧需要纠缠些时候。
“碍，伤不了朕。”
康熙抬手，他十六岁便能亲手布局绞杀鳌拜，如今这几个小小叛贼，自然不在话下。
多隆会意，持刀走到康熙身侧。二人徐徐前行，黑衣人大多瞧见康熙都会拼尽全力砍过来，但大多数都被多隆挡住。
康熙缓步走到妞妞身侧，用脚踢了一下这女人。
妞妞没动弹，苍白的唇紧紧咬着，眼角挂着一滴眼泪。
“别装了。”康熙蹙眉，俯身看向妞妞，单手将人拦腰拎起。
他臂膀极为有力，妞妞整个身子腾空，她缓慢睁开眼，紧接着极为坚定的给了康熙一个白眼。
“好大的胆子。”
康熙峻言，手却牢牢将妞妞抱着。
“那柄箭正好刺穿你胸口的三彩瓶，你又没受伤，做什么使小性子。”
妞妞的手正好捂着胸口，她难受的蹙眉，豆大泪珠滚落腮边。
“正是因为这样好的宝贝碎了，奴才这才心里头难受。”
康熙不提都好，可提起来妞妞的心便越发痛了。
那样好的唐三彩啊，历经几百年还能这般华丽精美，就这么被康熙给刺碎了。若是能有选择的话，妞妞宁愿那支箭杀的是她自己。
康熙一时语凝噎，这世上真有如何爱财之女？
他蹙眉正欲反驳，却听到一阵风声，抬眸望时，一柄短刀直直朝妞妞腰上砍来。
那刀上带着血迹，腥臭味随风灌进妞妞鼻子里。
康熙单手抱着妞妞灵敏躲过，随即抬腿在那人心口狠狠踩上一脚。力度极大，将那人踢得在地上转了半圈，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康熙脸色如铁，低声呵斥。“多隆，砍了他的脑袋。”
“是！”
多隆反应过来，手起刀落，反贼瞬时人头落地。
杀人之时，康熙反手捂住妞妞眼睛，血迹四溅弄脏了他的龙袍。
他本以为妞妞会害怕，然转眸瞧她时，后者竟一脸淡然。
身为神兽，此等场面自然是见过不少的。妞妞双手仍旧捂着胸口，眼泪婆娑望着康熙。
在这世上，她在乎的只有钱财和宁芙而已。
“朕再赏你。”康熙奈，这都什么时候了，臭丫头心里头想的竟都只是那个破瓶子。自己可是刚救了她的性命，怎么一点崇拜和感激都瞧不见。
“好，奴才多谢万岁爷恩典。”妞妞听了这话，适才精神抖擞。抬眸瞧见又要刀子砍过来，她朗声大叫，“万岁爷小心！”
康熙会意，侧身反手握住刀柄，将刀尖往回扭转，径直捅进那人胸口。
“万岁爷，奴才救了您一命。”
妞妞朝康熙眨眨眼，她倒还挺得意。
“会赏你的。”康熙奈摇头，他真是拿这个小财迷一点办法都没有。
———
处理完反贼回到新宫时已然申时，太皇太后瞧见康熙走进殿内，老人家适才重重叹出一口气。
“皇帝，此事做的太过冒失。”
“皇祖母都知道了。”康熙三两步走上前将太皇太后扶到椅子上坐好，年轻帝王平日里再怎么威严，面对将自己一手培养大的祖母也难免有几分孩子气。
“福建的朱统锠既然闹事，派人去打压便可。前几日福建巡抚已然在折子上写的清清楚楚，会有旧明势力在京城作乱，那便全城戒严，迟早能找出这几颗老鼠屎。皇帝又何苦以身犯险？非要自己个上？”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再怎么杀伐决断，可现如今要她瞧见亲孙子去涉险，心里头怎么能不难受呢。
康熙摇摇头，极为温柔回应。“这几年福建就没消停过，朱三太子一说甚嚣尘上。朕就是要让他们亲眼看看，哪怕他们人到了朕面前，也没本事伤得了朕。更遑论，动摇咱们大清江山。”
“话虽如此……”太皇太后转眸看向自家孙儿这气定神闲王霸天下的姿态，不免拍了拍他的手背，极为满意的扬起了唇。“罢了，哀家的玄烨长大了，现如今是越发有谋算有王气了。”
“朕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皇祖母可要时时看顾着。”康熙规规矩矩颔首，对太皇太后是说不出的尊敬和信任。
太皇太后颔首，示意康熙坐到自己身边来。
随即老人家一抬眸，瞧见了原本跟在康熙身后，身上满是灰尘的小宫女。她那一身浅绿的衣裳如今灰扑扑的，小脸更是花脸猫似的狼狈。
全身上下脏兮兮，偏只有一双眼睛还算亮。
“这丫头是怎么一回事啊。”
“哦，她……”康熙正准备解释，妞妞倒是极为主动走上前。
“回禀太皇太后的话，奴才是御茶房的奉茶宫女，叫万硫哈妞妞。今儿万岁爷缴贼，奴才也出了一份力呢。”
妞妞一心想着邀功，她可听说慈宁宫的主儿是最大方的。
“哦，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呢。”太皇太后眯眼想了一阵，却始终没想起来。“你走上前来给哀家瞧瞧。”
“是。”妞妞脸蛋圆圆的，哪怕灰头土脸仍旧可爱。这样的样貌是最讨老人家欢心的，偏她人又机灵，恭恭顺顺跪在太皇太后面前，活灵活现说起适才的场面来。
“您老人家是没瞧见万岁爷有多勇猛，别说二十多个反贼了，饶是二百个二千个也伤不了万岁爷啊。”
“奴才常听人说，紫禁城里住着金凤。从前奴才还觉得是她们编瞎话骗我的，今儿瞧见太皇太后您，方才晓得，这世上还真有金凤呢。可不就正好坐在奴才眼跟前儿呢？”
康熙听她说这些，想笑又不敢笑，只好用手捂着下半张脸不说话。
太皇太后反倒被她逗得前仰后合，亲手叫苏麻喇姑拿帕子来。
这帕子可是上好的苏绸，低等级的妃嫔都用不着。当下的天气这绸子用在脸上，跟冰蚕丝似的，又滑又凉。
“多谢太皇太后，奴才还在想今儿个怎么将脸弄得这样脏呢，原来是等着您老人家的恩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