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九月初,在太阳没入地平线之前,燥热程度几乎堪比盛夏。
若曦和两个要好的同学在校门口告别,随后朝父亲停车的方向走去。
这是她升入高中后的第一个周五。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刚打完网球的她热得要命,一坐进车她便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面纸擦汗。
海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微笑着说:“天气挺热的吧?再忍一忍,马上就凉快了。"
若曦甜甜地“嗯”了一声,将擦过汗的纸巾揉成一团捏在手心,双手置于微微并拢的腿上。海军蓝的校服裙摆衬得她的手格外白皙。车子开始奔跑。果然,没多久她便感受到车里舒爽的冷气。
20世纪90年代末的省城,私家车虽已不算稀奇物,可也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平民商品”。若曦承认,每周五在校门口,在同学艳羡的眼神中跨入这辆黑色的别克车,都让她有虚荣心上的满足。父亲早些年前就下海经商,到如今,虽说不上家大业大,倒也算干得风生水起直看得当时骂他丢了铁饭碗的一干人等眼红。
“你妈妈今天买了你爱吃的山竹。”海明驾车拐过一个弯后,不经意地说了句。
“哦。”若曦应了句,笑容从脸上缓慢地松垮下来。她整个人歪向车窗,刘海从她额头的侧面滑下,轻扫她的睫毛,她的眼睛被蹭得有些痒。她抬手把头发理到耳后,再次靠向车窗。玻璃硬硬的,而且有些凉,这个姿势并不令人舒适,可她似乎不愿意多动,目光懒散地投向车外的街景。行道树连同地上斑驳的光影,在她眼中迅速地后退。
突然,她坐直了身子,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从无意识的虚空状态一下子变得聚焦。她侧过脸,伸手按下车窗,几乎要探头出去。
街边有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儿不疾不徐地在树荫下走,一边走一边手指快速地比划着什么。若曦看不懂他们在聊什么,不过她猜是在说什么好玩的事,因为在比完手势之后,两个人都咧开嘴笑了起来。
在车子与他们即将平行的一瞬间,其中一个稍瘦的男生不知为什么侧转过头,她因此得以看清了他的脸。心里有一扇刻意封闭的窗被狠狠撞开了,窗的那边是一个被她隔绝多年的自己。然而那个男孩儿的出现,让窗上那片透明的玻璃说碎就碎了,“哗啦”一声,明晃晃的光反射得她眯起了眼睛,难辨悲喜,只觉一时无所适从。她无处可逃,只庆幸自己身在车内,于是她缩回身子,低垂着脸,避免让车外的人注意到自己。好在车子就这么往前开过去了,她想,他应该没有看到她她双唇微启,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握起的手指松开,冷静之余,她开始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孩儿: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还像小时候一般秀气。他从来就和小镇上那些顽劣调皮,经常玩得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儿不一样,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却自有股斯文沉静的味道--若曦固执地认为这和他的耳朵听不到没有直接关系,而是源自他与生俱来的天性。即便偶尔他也会流露出小孩子特有的狡黠和调皮,他的气质却始终是文雅的、精致的。是的,精致--若曦就没再见过比林湫看上去更精致的小男孩儿。常听人夸奖一个小孩长得好看,就说这孩子像个洋娃娃,不过若曦觉得林湫并不像洋娃娃,他的长相完全是东方的,鼻子不像西方人那么高,可是线条很优美;他也没有深邃的眼窝,但他的眼形是略带狭长的凤眼,瞳仁黑漆漆的,透着水亮;睫毛不很浓密,可是又黑又长,一根根分明地卷翘着,衬得一双眸子单纯而明净。若曦想,或许正因为记忆中
他的长相太漂亮,所以时隔多年,她还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吧。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林湫和小时候的他当然有所不同,最大的差别就是……他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