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湫合上房门后,有好一阵都恍惚觉得那个戴着酒红色绒线帽的背影仍走在自己眼前:从她的帽子底下伸出一条用彩珠球发圈绑着的麻花辫,随着她轻快的脚步在脑后轻轻晃着,看上去是那么俏丽生动。
彼时,他是一个稚气的小男孩,而她也不过是稍大他一些的小女孩。但小孩子毫无疑问也是懂得欣赏美的。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岚风很漂亮。到底有多漂亮?他说不好,横竖是同龄孩子里最好看的。邻居家的小女孩蓉蓉没岚风好看,班上暴发户的女儿杜薇也没她好看,到了夏天,所有女孩都穿上好看的小花裙,岚风姐姐就算仍然穿着旧不拉叽的长裤也仍然比她们都好看。分别的这几年,虽不经常,偶尔他也会兀自忍不住想象岚风外貌上的变化。第一次的不期而遇,心情从惊喜到失落,他反而没有来得及细细打量时光之手在她身上神奇的塑造;第二次的再次碰面,又是在那样一个集体的场面,当时他的内心忐忑,期待与矛盾并存,他也没敢多注视她几眼;到最近,她终于认了他,他大喜过望,却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追忆两人共同的童年记忆,互诉这些年来各自的经历上;直到今天、到今天他才如此清晰地觉察到,原来他们分开真的很久很久了,久到他们已各自长大,久到他的岚风姐姐从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他自己当然也不是当年的小娃娃了。
他应该高兴的。事实上,他也没有不高兴。她漂漂亮亮、快快乐乐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多好啊!可是为什么还有些说不出的调怅?他垂着头走回那个手工艺工作间,下意识地打开壁橱,从里面取出那卷驼色的绒线,轻轻握住。
那么软、那么暖,真的很适合织成围巾吧,他想。
尽管聋哑学校的孩子身有残障,但是,青春萌动的年纪会有的梦,对谁都是一样的。人一代比一代要早熟。
林湫班上也不乏有“特别要好”的男女生。彼此送些亲手做的礼物,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不知道,长大以后,特别是有了喜欢的人以后,他的若曦姐姐,还会不介意被他的手不时牵住她的袖管吗?还会有耐心听他含糊不清、结结巴巴地说话吗?还会有时间来找他玩吗?还有,就算若曦姐姐愿意,“那个人”。会不会生气呢?如果“那个人”不高兴了,若曦姐姐大概也不会再理他了吧?
真是的,他有点嫉妒那个家伙呢!
他有些自我鄙夷地苦笑了一下,把绒线往橱里轻轻一抛,随即关上橱门。
回到卧室,他躺到床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的无奈。
门开着,厅里还有淡淡的橙果香,仿佛若曦还坐在沙发上,和他说着许多话。
他听不清她的声音,却把她脸上的一颦一笑都看得更清楚。那个记忆和想象中模模糊糊的影子,前所未有地变得清晰,深深地印刻进他的脑海里。
他平躺久了,下意识地侧身想换个睡姿。耳朵却被助听器硌了一下,他叹了口气,略微支坐起来,取下耳后的助听器放到一边,才重新躺下。窗外的阳光白亮,他无意识间地盯得太久,眼睛便酸涩起来。他感到不明缘由地疲惫,迷迷糊糊合上眼,浅浅地睡着了。
他开始做梦。梦里,他没看到若曦把织好的围巾送给谁,倒是看到若曦脖子上围着一条粉紫色的长围巾,拉着他的手转圈圈--就像小时候他送她绣球花时的情景差不多,那围巾还是带流苏的呢,跟着她的脚步飞扬起来,像是被风吹过的芦花……
谷芸芬从店里回到家,见客厅没人,整个屋子静悄悄的,想来若曦已经走了,便去卧室看儿子在做什么。
才走到他房门口,就见林湫大喇喇地躺在床上,于是一边嘟哝“这孩子也不知道盖上被子睡”一边赶紧给他拉上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