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日头高高悬在天上,四下都是亮堂堂。
漫散阳光将陈甍影子照清浅单薄,仿佛天地之间、六合之内,都只剩他独独一个,形单影只,茫然耸立。
才说了几句话,额角已渗出细细汗。
沈聿担忧目光把他看着,半晌也无法说出一句安慰话,只好走到他身边,抚了抚他病得仅剩一把骨头肩背:“先去歇息,什么也不要想,一切有叔父帮你安排。”
陈甍再度施礼,告退回了主院。
这时才发现院子里腊梅开花了,两个表妹在院子里折梅枝,追逐嬉笑。
见他回来,纷纷上前与他打招呼。随后主院里便恢复以往宁静,两个小姑娘都刻意不在他面前说笑玩闹了。
回到自己居住厢房,发现窗台上、小几上,摆了两个素净白釉窑瓶,瓶里恰恰供了几支新鲜腊梅,满室暗香。他心头一暖,回身朝院子里看去,年纪稍大些怀莹朝他颔首,他朝表妹拱手一揖,怀莹也与他道了个万福。
腊梅傲骨嶙峋,嫩黄色花瓣毫无顾忌绽开着。
……
沈聿叫来怀铭仔细询问。
怀铭一问三不知:“我这几日一直在前院读书。小弟说让我不要插手,包在他身上。”
沈聿:……
又叫来怀安,怀安一捋鬓角,做了个耍帅动作,十分欠扁说:“都是小意思。”
看到老爹越来越黑脸色,才赔了个笑脸,故作小大人模样:“小表哥是个坚强懂事孩子,爹爹派足够人陪在他身边,没问题。”
谈及别人丧事,按说沈聿不应该笑,除非忍不住。
他将儿子拉到身边,刮了下他鼻头:“你才多大,就说别人是孩子。”
“我已经长大了,”怀安攥起拳头,拍拍自己肱二头肌:“我这几天每天都练剑,您摸摸我孔武有力臂膀。”
沈聿颇觉好笑,捏捏他小胳膊:“嗯,是长大了,赶明儿搬到前院和你大哥住吧,让他好好督促你学业。”
想到大哥会像唐僧念紧箍咒一样啰嗦他……怀安笑容凝滞,瞬间改口:“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我还小呐,当然要跟爹娘住了。”
沈聿啼笑皆非。
怀安神情认真了几分:“爹,表哥什么时候回自己家?”
沈聿道:“就这两日。”
“我可以陪他一起回去吗?”怀安问。
沈聿迟疑看了看儿子,小小一只,虽然平时皮了一点,关键时候却已经可以为家里排忧解难了!
怀安和怀铭不一样。怀铭克己守中、沉稳内敛,实则洞明透彻;怀安却是天生秉性善良,能够体恤他人悲欢。这种性子是极容易被利用,只有日后吃亏多了,才会懂得明哲保身道理,只是这个过程异常痛苦,需要他们做爹娘小心保护。
再者,这个年纪小孩子,除了给至亲长辈守灵以外,多是避免出现在葬礼上。依照当地习俗,沈老爷出殡时,怀安、怀莹、怀薇三个年纪稍小孩子,统统被家人用红绳拴在房里,是拴住孩子魂魄防止被逝者带走意思。
“你在家乖乖呆着,我谴你堂兄去。”沈聿道。
“那表哥以后会来咱们家吗?”怀安又问。
“大人们还要商定,到时候再跟你说。”沈聿道。
怀安这次没多纠缠,又陪了小表哥两日,直到老爹把一切安排妥当,才送他一直倒巷子口。
邻县刚刚惨遭倭寇祸害,近来丧事很多,连丧服都是连夜加急赶制。
沈聿和长子怀铭还未出服,只得遣怀远陪着陈甍,叫李环领着七八个少壮小厮,并十来个机灵稳重婆子丫鬟,又雇几十名力夫,一并回到邻县陈家料理丧仪。
出殡前一日黄昏,陈宅紧锣密鼓安排着下葬事宜,一直到天光微明才准备停当,这时宅门大开,在一片昏暗天色中,迎来参加葬礼宾客。
戴孝之人不宜参加葬礼,因此
沈家只是遣人送去纸仪和帛金。
结果派去人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回来禀报:“出事了,表太太家一个侄儿来闹事,不让起灵。”
当地有姑姑去世,娘家侄子不点头不可起灵风俗,一般来说是针对那些生前对妻子不好夫家,可夫家满门遇害,他们又为了什么,非要为难陈甍一个孩子?
沈聿得知两方僵持不下消息,骑上一匹快马直冲邻县县衙。
邻县知县殉职,由县丞暂代知县理事,沈聿对他来说可是上天垂爱送到眼前人情,区区小事,自然不会推拒。
于是信口胡编了一个罪名,开牌票派公差直接将这位娘家侄子拘到了县衙。带回来一吓唬,才知道是陈家本家许了好处,让他去葬礼上闹事。
闹丧是大罪,县丞立刻将他打入大牢,又着人去陈家本家,找个说了算来县衙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