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已经命宫人太监收拾箱笼,准备举家进京??年了。
可想而知,他收到京城的消息之后,是何等的如遭雷击。他滕然起身,来回踱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命人叫王府长史秦钰??来议事,谁知来人答复:“秦长史接到了??察院的牌票,命他即刻进京,去??察院听参。”
雍王懵了,知道秦钰受到此事牵连,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骨头,失魂落魄的坐回椅??上:“完了,全完了。”
王妃抱着孩??来到前殿,步伐很轻,甚至吓了雍王一跳。
“你属猫的是吗,走路没声!”雍王怒道:“来前殿作甚?”
“殿下,臣妾??听?了,”王妃轻福一礼,劝道:“陛下一定是看出了破绽,正在气头上,殿下务必要安分守己,谨言慎行。??段时日陛下的气消了,自然会给皇孙赐名的。”
雍王摔了一只汝窑的高足碗,吓哭了襁褓?的婴儿,哭得他?烦意乱,?骂了一句:“无知妇人,还轮??到你来?训孤,还??快下去!”
???再理睬她,命左右唤??他王府官员前来议事。
……
雍王府长史秦钰被解送回京,直入??察院,在司狱司待了半日,?有书吏送来酒菜。
??察院狱看押的??是待勘的官身,相对刑部、大理寺的监狱,条件还算??错,硬化的地面,一张小床,甚至还有一副桌椅。
书吏?发狱卒离开,对秦钰道:“阁老命托我来看看秦长史,您受委屈了。”
秦钰反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郑阁老的安排。”书吏道:“您安?在此处避一避风头,??几日会有一次提审,只是走个??场,您只要一口咬定对此事一无所知即可。”
秦钰点头,放下?来。
吴琦是他的房师,这是命运的捉弄,也是难以改变的现实,但他从懂事起?鄙夷吴氏父??的为人,早早向郑阁老表态,只要能推翻吴党,愿凭驱使。郑迁当时正在蛰伏期,每日对吴氏父??曲意逢迎,表面上劝诫后生晚辈要尊重师长,遵守官场规则,实则在??暗暗记下了这个年轻人。
秦钰当年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三甲进士,被吴琦塞进雍王府做王府官后,?同时与吴琦和郑迁保持着紧密联系。
起先他只想推翻吴氏父??,并??想沾染夺嫡之事,可他在雍王身边越久,越能感受到雍王的暴虐无道,??似人君,如果让这样的人得到皇位,对社稷黎?的危害远比吴浚父??更大。
于是他耐下?来,蛰伏在雍王身边等待时机,这一等?是三年。
终于等到皇孙出世,小阁老命他虚构“祥瑞”,这对于雍王来?,本该是一个绝??的机会,这件差事落在他的手里,结果就完全??一样了。
起初他还担?,雍王会否定他的提议,甚至怀疑他的成分,谁料雍王志大才疏,竟??被他糊弄??去。藩王无旨意??得回京,皇帝的态度再明显????,雍王今年??能回宫??年,恐怕日后也很难有机会再回来了。
至于他自己,芥??小官,当与??当又能如何?
……
转眼到了冬至,数九寒冬的开始,需要??九九八十一天,才能熬的??去。
但今年的冬天尤??冷,冬至当日?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街道上人烟稀少,顺天府每天??会捡到几个冻死街头的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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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越冬的??实??是老人和孩??,而是病人。
吴浚的妻??楚氏,如王太医所言,到底没能熬??这个冬季,迎着漫天大雪,撒开了丈夫的手。
老夫老妻一场,到了这时候,大抵??会大悲大恸,吴浚面色平静,亲手为妻??擦拭身体,穿??衣裳鞋袜,梳头、擦脸、描眉,一如他们年轻时那般。
只是上了年纪,有了地位,?将这些事情撂下了。
“你瞧我,多年??做这些事了,笨手笨脚,慢吞吞的。”他对着妻??的遗容自嘲的笑了几声,颤抖着手抚摸妻??的鬓角:“待我安顿??儿??,就去陪你,你到时定要来接我呀。”
“我比你有福,我??是一个人上路,倒是你,脚下无根,容易摔倒,一定要慢慢的走,看??路……”
他一字一句细细交待,像在叮嘱一个即将远行的亲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吴琦等一众晚辈换??了麻布孝衣,跪在院??外面,哭得比此生任何时候??要伤?。
确实有痛?丧母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命运的恐惧。
母亲离世,身为人??必须守孝,身为朝廷命官,必须立刻卸职,回乡丁忧。
事到如今,吴琦除了栈恋权势之外,更忧虑的是自己一旦失去权力地位,势必会受到多方势力的报
复,想活着离开京城地界??难。
他们父??掌权多年,得罪的人太多,尤??是吴琦,“脏活”几乎全?他来完成,无数被他残害的忠良、无辜的平?,他们的家人、朋友,无数仁人志士,??对他恨之入骨,巴??得食肉寝皮。
楚氏的灵柩在京城停了七日,同僚们??管是何居?,纷纷前来祭拜,致上丧仪。
官场就是如此,即?吴氏父??倒台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他们依然会带着恰当的表情演完最后一场戏。
吴浚一夜?头——花?的头发变得几乎全?,枯瘦的身体穿着宽大的素服,曾经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一手遮天的权臣奸相,此时更像一只孤独的游魂。
料理完楚氏的丧仪,吴浚将快要哭死的吴琦叫到身边。他为儿??处理了一辈??烂摊??,这是最后一次。
成与??成,全凭造化了。
吴琦只见老爹掏出一封密函:“你带上它,扶着你母亲的灵柩回乡,我会派死士暗?保护你出城,离开京城,先回老家,那里有人接应你,会带你出海,去往倭国的一座岛屿。”
吴琦惊呆了:“通倭?”
“事到如今你还在瞒我,你与海盗暗?往来走私已??是一两日了,去了倭国,自然有你的门路。”吴浚补充道:“甚至有可能??的风生水起,我?得对吗?”
吴琦捶胸顿足:“可我??甘?,我??甘?啊!我们为陛下做了那么多腌臜事,到头来竟是兔死狗烹的下场!”
“种??因者必得??果,你我有你我的业果,陛下有陛下的因报。走吧,世上没有荣宠??衰的臣??,留下一条命算是??错了。”吴浚微阖双目,有气无力的?:“??但要走,还要快走。只要你爹在朝一日,凭我在陛下面前的几分薄面,没人敢议你的罪。可你爹这把老骨头一旦倒了,郑迁那群人定会群起而攻之,嚼烂你的骨头。”
吴琦别无选择,只??上书请丧,回乡为母亲丁忧。
吴浚八风??动的坐在堂屋,静静看着满院素缟,斩衰杖期的儿??带着一众随从扶棺上路,他多想上书请求致仕,亲自扶着老妻的棺椁回乡,可他必须留在京城,为儿??断后,直到他逃往海外。
他低低吟唱:“归去来,归去来。陆行无车,水行无船。足重茧兮,羊肠九折,历绝崄而盘盘。①”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年得志的新科进士,他正直善良,刚正??阿,敢与奸人对抗;转眼间,少年变成了?年,蹉跎十数年,他渐渐开始妥协,左右逢源,依附乡党,一路高升;他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从无奈的妥协,到积极的逢迎,他终于“大彻大悟”,放下秉承数十年的良知,变成一个??择手段,曲意媚上,专擅国事之人。
他为国朝做了许多实事,可是在他的带领下,朝廷变得纲纪败坏,科道废弛,士风??振,危害远胜于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