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果真有一位??先生从门外进来,大约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高挑,面颊方正,肤色黝黑,看面相就知道脾气不是太好。
沈聿却忽然起身,朝他深深一揖:“临川?!”
随行的官员?也认??了来人,纷纷起身朝他行礼。
此人叫张岱,号临川,丁未年进士、庶吉士,散馆后授翰林院检讨掌修国史,累迁至国子监司业,是沈聿实打实的前辈。沈聿初授翰林院编修??,张岱正是带他的师傅,但此人之所以德高望重,却不是因为当官,而是因为辞官。
??值吴浚掌权之际,朝?阿谀成风,同僚尸位素餐,官场风气败坏,他不顾亲朋劝阻,以奉养??母为名辞官回乡,先是在家乡开了一家书院,将名下的田产作为义田,供书院开销。后来书院入不敷??,他??开始研究农事,提高农作物的产量,为家乡百姓做??了不??贡献。又因为高风亮节、刚正不阿的品行和事迹,在家乡乃至全国?有着极大的名气。
此次进京,是受到郑阁??的邀请,郑阁??欲将他起复,去户部督理农事。
首辅的面子不能不给,于是他独自进京赴约,当面婉拒了郑迁的邀请。沈聿得知他进京的消息,想要见他一面??,已经联系不上了……
原以为这位来去自?的??先生已经离京回乡了,万没想到,他居然躲在这新开荒的流民村里,指导百姓耕种小麦。
张岱如怀安所料,是个十分严肃的人。方正黝黑的面庞上并未显露惊讶,?是并袖还揖,淡淡的说:“闲云野鹤之人,当不起诸位大礼。”
沈聿向祁王简单介绍此人的身份,祁王才重新打量起眼前面色冷峻的??者,道一声:“原来是张先生,失敬。”
其实他此前也没听说过。
祁王的身份不容暴露,沈聿也?是搪塞道:“这位是齐先生。”
张岱的心思仍在田间,?是略点了点头。
沈聿又指着两个孩子:“这是犬子,这是……齐先生的?子。”
二人十分乖巧的露??一排牙齿:“张先生好。”
“真乖,”张岱眼底终于露??一丝?意,摸摸两人的头,“可巧,我??小孙子也一般大。”
说着,从袖子里掏??两块饴糖分给他?。
怀安是藏不住??的,张口就问:“张先生还随身带糖呢?!”
张岱浅?着解释:“这是奖励给村里抓到田鼠的孩童的,他?很能干,不过月余,??将将整个雀儿山的??鼠消灭殆尽。”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张先生用糖果鼓励孩子?下田捉鼠。
“??我?真是无功受禄哇。”荣贺将糖果揣进袖子里。
众人一阵朗?。气氛总算稍有缓和,几人分别落座。祁王不断向张岱提问,问得?是流民村今年的收成情况。
他?惊讶的发现,京郊一带的麦田普遍产量在一石三斗上下,而土地并不肥沃的流民村,居然可以达到一石五斗以上,多??来的两斗,就是张岱精心指导的结果。他从施肥、浇灌、防虫害、种植密度等方方面面给??了最合理的方案,使得产量显著提高。
怀安竖耳听着,心里生起一个念头,再看荣贺,同样贼兮兮的转着眼珠子,应该与自己想法一致。可惜小孩子插不上??,急得他不停朝荣贺使眼色。
荣贺鼓起勇气,扯了扯祁王的袍袖,小声提醒:“爹,红薯,红薯……”
祁王恍然,又向张岱提问:“先生可知道,吕宋国有一种粮食,名叫红薯?”
怀安瞪起眼睛。
张岱却摇摇头:“从未听说。”
祁王接着道:“听闻这红薯在吕宋亩产极高,十数倍于小麦,先生可愿去府上一看?”
张岱听完,?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
十数倍于小麦,亩产岂不是可达二十多石?真要是有这种粮食,早已经漫山遍野的长疯了,谁还苦哈哈的种小麦种稻子啊。
不过在他眼?,这些在朝的文官?大多?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毛病,渲染??一些浮夸的祥瑞哄着皇帝开心,他忙得很,是真没??间奉陪。于是打了个哈哈岔开??题,说自己明日就要动身回乡,回去教书育人去了,无论几人如何邀请,人家就是不屑一顾。
眼见日头过了正头顶,里长夫妇还要去给儿子送饭、干农活,张岱也急不可耐的要去田里记录这批小麦的长势和亩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不??继续叨扰,?得作罢。
怀安和荣贺原以为红薯的产量有救了,结果大失所望,怏怏不乐的跟在众人身后下了山。回城的路上,沈聿带着两个孩子乘一辆马车,两人玩累了,车厢一晃,??睡得东倒西歪。
沈聿撩开车帘,望着官道旁一望无际的麦田,农夫头顶着烈日在抢收小麦,以免一场大雨,将一年的辛勤劳作化为乌有。即??如此,他
?依然要将收获的大部分粮食用来缴纳赋税,还要经过各级官吏的层层盘剥,真正留在自己手?的寥寥无几。
如今国朝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土地与人口之间的问题,百姓占据??量土地,却要承担全部的税赋,权贵侵占了大量土地,却分文不用缴纳,广厦千万,百姓无立锥之地,国库空虚,富家有陈腐之粮。
这个国家已经烂到了根子,非得忍痛剜疮,下一剂猛药不可。
回头见两个孩子在车厢两侧,一边儿一个睡得正香,眼底露???意。一个是他的学生,一个是他的儿子,他?今天说的??番??,让他颇为?动,仿佛一棵腐朽已久的枯藤??树突然焕发??嫩绿的新芽儿,??一刻,他在至暗的黑夜?看到了希望的光。
两个孩子虽然爱胡闹,可心地是纯良的,能设身处地的体??民生疾苦,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嘿嘿嘿,哈哈哈哈……”怀安在睡梦?忽然迸??一串脆生生的?,愣是将自己?醒了。
荣贺也被他吵醒,撑起半个身子,揉着惺忪睡眼问:“你?什么呀?”
怀安靠在车壁上:“我梦见我爹和我哥又升官了。”
荣贺满不在意的闭上眼:“又不是你升官,有什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