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仔细听完,露出思索的神情,“我明白了,长官!”
“你的精神海最近怎么样了?”长官又问他。
伊莱怔了一下,眼睛暗淡下去,“报告,异常数值还是很高。”
“给你一个机会。”长官看着伊莱的眼睛,对他说。
——此刻这句话,是伊莱日后数次回想起的画面: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上午,他在进行射击训练时,被临时叫去见弗雷恩上将,他说:给你一个机会。
那是将给他的一生带来巨变的时刻,或许也是整个帝国多事之秋的伊始。但现在,伊莱只是疑惑地问:“什么机会?”
“修复你的精神海,”弗雷恩长官说,“让你重返战场的机会。”
*
伊莱在治疗椅上躺好,忐忑地深呼吸。
直到此刻,元帅站在一旁,帮他治疗精神海的雄虫站在另一旁,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精神海的狂暴,是困扰所有军雌一生的问题。
如果没有足够的功勋申请雄虫强制匹配、或者兑换军部配发的治疗名额,他们大多都得不到雄虫的青睐,最多只能购买昂贵的短期治疗服务。
——精神海治疗产业,向来被皇室全面垄断,这是雄虫掌权的皇室制约军队自治权的重要途径。
伊莱于上次的战斗中捞回一条命,精神海状态却岌岌可危、接近狂暴。他只是个少校,今后一辈子大概只能待在军队后勤;又或好一点,在某个时刻,他能拥着一去再不复返的命运,迈上永不归家的出征。
他每天都高强度泡在训练场里,只为了那可能性最小的、最后一次的荣耀——而现在,自己却突然有了……被治疗的机会?
名为游遥的阁下,看向军雌的眼里没有厌恶,也似乎不与皇室亲近,甚至成为了自家长官的雄主。
这到底是怎样一位雄虫?伊莱在意识陷入黑暗前,最后想到。
游遥睁开眼睛。
他正“站在”一片海洋边缘。
这海洋不同于弗雷恩的——上将的精神海里总像有朝阳初现,金色的光芒洒满海面,温暖又平静,在自己的精神力潜入时,水流会亲昵地吻过他全身。
而这里……是暴风雨席卷的死海,阴冷的狂风发出凄厉的哭号,巨浪“哗”地拍碎在岸边,发出轰然巨响。
游遥以“精神力”的形式存在,却突然像人类看见深海般,为着那摧毁一切的巨大力量而颤栗。
这是他第一次清醒地见证濒临“狂暴”的精神海。
怪不得雄虫都不愿意给军雌治疗……
游遥努力收拢被吓得炸开的精神力,凝聚意识,一口气扎入翻涌的海面。
落入的瞬间,刺骨冰凉渗透了全身,呛水的窒息感蔓延开来。精神力下意识扩散开,游遥打了个哆嗦——这种扫描或许是原主治疗时的“肌肉记忆”——它扫过汹涌的暗流,混沌中嶙峋的礁石、以及海洋深处,数双暗中窥探的眼睛……
*
伊莱的意识缓缓清醒,不需要刻意感受,泪水就“刷”地涌了出来。
他翻身下床,数句谢谢堵在喉咙里,他几乎想要跪下,又被面前的小雄虫及时扶住。
对方疲惫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想谢就先谢你们长官,这是他和元帅争取来的——我的精神力治疗,第二军团的军雌们有优先权。”
“是,是,谢谢弗雷恩长官,谢谢小雄虫阁下……”伊莱擦擦眼泪,“说真的,小雄虫阁下,有您今天的恩情,别说训练场打我这一次了,就算您要打我一百次我都愿……”
伊莱突然一激灵,抬头对上玻璃窗外长官阴沉的视线,把最后一个字吞进了肚子里。
元帅在一边也不禁微笑,他凑近游遥,指指伊莱,低声说了几句话。
弗雷恩站在治疗室的窗户外,不由自主攥紧衣角。
屋子隔音很好,他听不到里面的交流,最终只能靠在门口,手背覆上额头,轻轻阖上双眼。
他其实能理解伊莱醒来的激动,理解那几乎法控制的、想要崇拜和亲近小雄虫的冲动。
因为他比谁都深刻地知道,游遥赋予他们的感觉……宛如新生。
*
伊莱还需要进一步检测,弗雷恩已经回去处理公务。游遥一方面累得要死,又隐约觉得上将状态不对,对伊莱留下一句“结果出来再来找我”,转身就溜走了。
到了上将办公室门口——门居然忘记关上——游遥悄悄打开一条缝,偷偷探出头,看向里面。
桌子上摆着公文和资料,上将坐在办公桌前,正严肃认真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朵蓝色小花。
弗雷恩低下头,盯着看了许久,又小心翼翼地吻了吻花,唇瓣合拢,脸部的线条柔和下去,居然……轻轻弯起了嘴角。
游遥呆住了。
上将这不是会笑吗!他随后在心里猛地一拍手。
想来,他的确从没见过弗雷恩笑,最多只是熟悉了上将之后,能从他的眼神和微表情读出情绪——
但是,这样明显的、自然的、甚至温柔的微笑——他从来没!见!过!
说起来,上将本身的资本十分充足,要是在蓝星,拿着花淡淡地笑上那么一笑,迷倒几十个小姑娘小男生简直不在话下。
但是……为什么平时不在我面前笑啊!游遥感觉心里被猫抓了一下似的,顿时痒起来。他“啪”地推开门,气势汹汹走过去。
听见动静,弗雷恩下意识抬头,“雄主……!”
他把花飞速塞进口袋,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根本是欲盖弥彰。
游遥走到弗雷恩面前,居高临下挑起上将的下巴:“给我笑一个。”
……这什么山村恶霸调戏良家妇男的台词,游遥内心吐槽自己。
弗雷恩的表情显而易见茫然起来,他张了张嘴,“笑……?雄主、我……”
游遥看着迷茫的上将,深觉自己抽风了。他连忙摆摆手,“不,没事儿……咳,我是说那个花……”
弗雷恩“唰”一下起身,浑身紧绷,“雄主,对不起!刚刚我、我……”
游遥顿觉好笑,上将现在的表情像做什么坏事被抓了,“我是说,花这么放着,过两天蔫掉了怎么办?”
毕竟是叶子做的,在口袋里没水没养分,应该很容易坏。
上将悄悄看一眼游遥,垂下脑袋,小声道:“……我去给它做了镀膜保鲜……不会蔫掉的。”
游遥眨眨眼,“这样……上将很珍惜它呢。”
弗雷恩隔着衣服,摸摸胸前口袋里的花,认真地点头。正欲开口,却看到雄主凑过来,指指他自己的嘴唇,笑眯眯道:
“那上将要不要也珍惜一下我?”
弗雷恩心跳骤然加速,不出意料红了耳朵,又红到脸颊,而且有一路向脖子蔓延的趋势……
雄主的眼睛好漂亮,雄主的声音好好听,雄主的嘴唇……弗雷恩再次攥紧衣角,屏住呼吸,郑重地、慢慢地、比小心地——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去。
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从相接的地方蔓延。弗雷恩看见雄主闭上眼睛,捧住自己的脸……于是他也阖上双眼……听见自己清晰而鼓噪的心跳声。
他们都没有动,也没有继续深入,就这样亲昵地贴蹭着嘴唇,数着彼此的呼吸……
走廊外,伊莱脚步匆匆,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看见上将办公室的门没关,便加快脚步猛冲进去,高声宣布:
“长官,小雄虫阁下,你们快看我的精神海检……啊!!!”
伊莱少校猛地抬手,把检测报告“啪”地盖在脸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