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源早上向来起得很晚,由于双性人保护法案,他怀孕满四个月之后就被特批居家办公,不用挤一个半小时的早高峰的去公司。
要干的活儿也少了两成,虽然都是本就没有必要的行政类杂事。
蒋安睿第一次来家里那天,他网购的家居服正好到了,本来是要换好了拍下来,然后发给庄历州看的。
纪源刷着牙,有些出神地看着置物架上成双成对的物品。
牙刷,杯子,毛巾,不同肤质的洗面奶,爽肤水,须后水……
他还没丢掉。
即便庄历州已经不会回来了。
由于孕期的内分泌紊乱,纪源的情绪波动较往常要大上许多,还变得爱哭,一哭他就给庄历州发消息。
「老公,今天削苹果划到手了,没出血,可是破皮了,好痛」
「老公,刚才下楼丢垃圾,被野猫凶了,一公一母,欺负我」
「老公,好想吃骨鸡爪,但是我们常买的那家店打烊了,气死」
对面就会与他一起同仇敌忾,骂水果刀,骂情侣猫,骂不想赚钱的外卖店。
然后等晚上打视频电话,纪源叽里咕噜地聊累了,庄历州就说看着他睡觉,纪源扁着嘴耍赖说睡不着,庄历州就说,“那你看我睡吧、”
气得纪源想从屏幕里钻过去,钻到他身边,在他的胸肌上捶两拳。
庄历州以前也总是出差,一个月要好几天,纪源每次都点名要他回来的时候带什么什么礼物。
他总是笑着说好,十次里有两次都会提前回家,在家里做好饭菜,等纪源下班,美滋滋地邀功说自己思家心切,所以熬夜打工。
纪源手痒地掐他的脸,问他要礼物,掐得庄历州撒娇讨饶,温温柔柔的吻落在他的眉心和颈窝,把他抱在怀里哼,“看到我回来怎么只想着礼物啊,我不是你最大的礼物吗?”
好老土。
纪源轻呼出一口气,吐掉牙膏沫,漱口洗脸。
怎么就那么突然呢?
前两天还在视频通话的人,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塑料膜里的小物件。身份证、军官证、结婚戒指、随身携带的几张备用纸币。
好像他饱满鲜亮的一生就如此零零碎碎、乏善可陈。
纪源用毛巾捂着脸,沉默地流了会眼泪,嘴唇被咬得有点起皮,他走出卫生间,找饮水机接水喝。
蒋安睿不让他提重的东西,烧水壶换成了饮水机,按下按键就能喝。
买菜做饭、拖地洗碗等一系列家务,蒋安睿也不让他干了,觉得他挺着个肚子,干什么都很危险。
纪源每天坐在家里办公,蒋安睿拿着本书守在客厅里,是纪源稍侧一下头,就能从书房里边看到的位置。
因为纪源第一晚哭得厉害,半夜了都从梦里尖叫惊醒找人,蒋安睿从客房床上翻下身去寻他,用被子把他整个人裹起来,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床边,大手一下下拍在他身上哄。
“你睡吧,我看你睡。”
蒋安睿看起来很凶,锋利的眉毛之间有条深沉的沟壑,让他看起来有种上位者的威压。
纪源白天的时候还有点怕他,不敢和他说话,现在却觉得蒋安睿很可靠,可靠到让他昏昏欲睡,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但他睡得不安稳,总是做梦。
梦的内容也记不清了,混沌一片,要把他撕扯得七零八落,很疼,很痛,像有人拿着锥子往他心里扎,扎得血淋淋的。
纪源在梦里哭,身上就有只大手在轻轻地拍,好像还把他搂进了怀里,温暖的值得信赖的怀抱,是止汗剂和洗衣芳香剂混在一起的味道。
蒋安睿连着守了他五个晚上,然后在第六天搬了进来。
双性人保护法案第五则,怀孕期间的双性人必须有至少一位监护人,否则监护义务将转移至社区。
蒋安睿没有把他交给社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弄到了纪源的监护人资格。
让纪源处在能随时随地找到人的状态。
所以第一天晚上,蒋安睿到底有没有抱他?
纪源看了看腕表,10:30了,蒋安睿买菜还没回来,他平时10:20前就会去厨房开火煲汤的。
是路上堵车了吗?纪源点开导航,查看公交路况,全部路线都是绿的,蒋安睿坐的那班599在小区门口停了两班了,楼道里还没动静。
那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蒋安睿退伍了也没急着找工作,是不是半路遇到谁拉着他去转业了?
手机里没有新的消息,那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否则蒋安睿一定会给他发消息解释的,说自己为什么会晚回来十分钟。
纪源脸色有点苍白,他坐在客厅沙发上,蒋安睿常坐的那个位置。
墙上的挂钟哒哒地走,本来都坏了好久了,蒋安睿修好的,秒针摇摇晃晃,转了一圈又一圈。
外面的蝉很吵,纪源抠着沙发布料,指节泛白。
他放轻呼吸的声音,心跳声却缓不下来,比蝉鸣都要热闹,像有人在他身体里打鼓,敲得又重又急。
这让他觉得家里实在安静。
只剩下他一个人的那种安静。
纪源拿手背抹了抹眼角。
“咔哒。”防盗门被自外打开,然后是内门密码锁滴滴的声音。
蒋安睿两只手都提着东西,纪源飞扑过来时他差点没站稳,踉跄了两下。
胸口T恤上传来一片濡湿的热度,蒋安睿僵在原地,注意力全在纪源环在自己腰间的胳膊上,勒得他很紧,背上的汗估计都会渗过去。
纪源看到他手背上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气息不稳,声音颤抖,“……我以为你走了。”
蒋安睿耳边有些嗡嗡作响,他咽了口唾沫,“……走?去哪?”
纪源拿他的T恤擦了把眼泪,“我以为你也要走。”
像庄历州那样,突如其来地联系不上,发消息也不会回,打电话也不会接,就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每天早上起来身边都是冷的,干净整洁得像第二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纪源颤抖得厉害,肩胛蝴蝶骨都颤颤巍巍地拧在一起,一张脸哭得潮红,眼睫毛上挂满大颗眼泪。
蒋安睿软声解释,“今天排队买鱼的人很多,杀鱼的师傅是新上岗的不太熟练,所以晚了点……”
比平常晚回来十分钟而已,蒋安睿本以为纪源甚至都不会发现。
所以也没预料到他会这么伤心。
蒋安睿绞尽脑汁地哄,“今天中午吃松鼠桂鱼吧,你昨天说想吃,还有糖葫芦,外面没得卖,我买了猕猴桃,下午熬点糖看能不能做出来……”
纪源好像止住哭了,但有点喘不上气来地打嗝,脑袋杵在他胸膛一跳一跳地,蒋安睿心口都要给他跳出个洞来。
敏感的小寡妇现在急需一个拥抱,还有大手的拍拍。
蒋安睿攥紧手里的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