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子确实借书给他抄写了。不过在卖掉龙骨车图纸赚到100两后,他们就买了四书五经中除了《大学》之外的所有印刷本。难道是还书的时候,不小心还错了?顾璋疑惑,他从房门口走到窗边的书桌前:“你说哪个?我看看。”他的书是新的,而赵夫子的书里面确实有一些笔记和批注。燕老指了指那一叠纸:“就是这个!”顾璋打眼一看。那分明是他抄写的《大学》,不是什么赵夫子的手稿。他正要说。院子里嘈杂喧嚣中,突然出现一道高亢急切地呼喊求助:“小石头,你赶紧过来。”“快来帮爹算算!”顾大根这一声,就像是石头打进了湖水里,顿时激起千层涟漪。挤满院子的汉子们,都跟着喊道:“对对对,小石头算的快。”“小石头来帮叔算算,等会儿叔给你买糖吃。”亢奋中带着焦急,飞快的语速恨不得就像是落水之人拉住了救命稻草。秋娘也来敲门:“小石头你赶紧来帮忙,弄错了不管亏了咱家还是别家的粮食都不好。”顾璋应道:“好嘞,马上来。”说完就往外跑,还对燕老道:“您就在屋子里歇歇,喝点水,没什么要注意的东西,您自便。”“等等……”燕先梅伸手挽留,手还没伸到一半,顾璋就已经飞快跑到外面去了。燕先梅扼腕,不过看到桌上的那份手稿,还是忍不住面露欢喜:“找了这么些天,总算要找到了!”他重新坐了下来,小心的拿起那一叠手稿,仔细端详,“姜武,你说写这个的人会是谁?”姜武想了想:“应该不是这孩子的夫子,赵夫子我们见过了,只是普通童生,对农事和气象知之甚少,还不如村里中那几l位老农。”燕先梅也想到这一点,“确实不是赵夫子,不过这人恐怕和顾家颇有渊源。”他那日只看到几l个字,根本找不到有用的信息,如果不是姜武注意到永河村,怕是只能去找那混账吴县令开口了。姜武道:“老爷您别急,我已经打听到,那日我们撞到之人丈母娘家出了大事,回去帮忙收割了,就算小石头这里问不到,咱们也能找到的。”燕老伸手将窗户推开了点,看着外面热闹不已的场景道:“咱们这次应该是找对人了,这样的收成,说不定就是那位大才指点的。”他将窗户支起来固定,坐下来边喝水边看院子里的顾璋,“咱们等会儿,不急于一时。”***顾璋才跑出来,就被热情的村人包围。他刚刚在晒谷场算的时候,被大家伙都看在眼里,这会儿都信他,要他帮忙算算家里的地,最少多少才够。顾璋听到还有些疑惑:“都种了这么多年了,家里的地该留多少麦种应该有定数。”有村人立马解释:“原来大家伙都是估摸着留,怕不够,还尽量留多一点,但是你家这些不够分啊!”顾璋看了看搬回家里的粮食。好像确实不够,他原来种过的小麦,一亩地需要20斤麦种。按照当下的产量和永河村种植的小麦品种来算,一亩地最少也需要10斤左右的麦种。他们家交了粮税后,还要给自家地里留种,即使剩下的全部都换出去,也顾不了全村的地。难怪刚刚抢得那么激烈,他爹和爷爷被人群埋住,连个头都露不出来。“爹,娘?”顾璋回头,“那要怎么个分法?”他这话才问出口,还没等到回答,院子里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烈火般烧起来。“顾老,三树,你还记得不,那年抢收最后两天下雨,你收不完麦,我去帮你收的。”“大根……”这可是足足几l斗粮食差别,谁家都放不下,拼了命也要争取。毕竟来年就算拼了命的伺候,也不可能增产这么多。顾璋揉揉耳朵,一个个嗓门太大了,他耳膜都有些嗡嗡的。秋娘见他揉耳朵,走过来用手帮忙捂住他的耳朵,她皱着眉头喊道:“都别吵,每个人都有!”院子里安静下来,谁不知道啊?这家是秋娘说了算!大伙都怕惹了秋娘生气,到头来谁也落不到好。他们和顾大根、顾三树有情分,和秋娘可没有。秋娘严肃着脸,
指挥道:“先把咱家的搬进去。”顾大根:“好嘞!”他直接将他们家需要的几l袋,直接背了进去。谁都没意见。毕竟没听说过要主家把自己的良种也分出去的道理。秋娘又道:“村长对我们家小石头有恩,给他也单独留一份。”“对对,咱要给村长留一份。”顾老爷子也想到这一茬,又分出一份。有些人有微词,但没人敢说什么,顾方正不论在村里、还是在顾氏宗族中,都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秋娘道:“剩下的这些,按每家的地多少来分,地多的多点,地少的少些。”地少的不乐意了:“他们本就地多,又有了好种,明年产量那么多,我们地少的怎么办?”毕竟谁都知道,剩下这些,是绝对不够每家每户的每一亩地都种满的。顾璋哼道:“那就不分了,我们自家留着吃,我还想尝尝咱家地里的面粉啥味道呢。”他回头吆喝:“爹,把粮食搬进去,咱自己留着吃!”背对着大家的时候,他赶紧冲他爹使眼色。顾大根会意,也不说话,弯腰抱起一袋就往里走。“哎哎哎!我也没说不要啊!”“大根你别搬,怎么当爹的还听儿子的?”顾大根也不说话,只是埋头搬粮食,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忍不住咧开了嘴角。他家小石头可出息嘞,前前后后挣了一百多两,这么多钱,他一辈子也挣不到!还会念书,脑瓜子也聪明,他不听儿子的,难不成还听外人的?顾璋任性的掀了屋顶,所有人一下子就能接受开窗了。“好好好!就按秋娘你刚刚说的来。”“秋娘你快让大根别往里搬了。”秋娘眉眼都是骄傲的笑意,揉了揉顾璋的耳朵,喊顾大根停下来。顾璋喊:“保证每个人都有,别挤,粮食已经到了的先来。”他搬了个小木凳坐在粮食堆旁边,秋娘拿了个农家称粮食的小升子在旁边。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全村人家。没挤进来的,只能在院子外面垫着脚往里看。有的匆匆赶过来之后,连忙对里面喊:“狗蛋他爹,我把家里的鸡带来了!”“来了,我家粮食来了!”狗蛋他爹立面喜笑颜开,兴奋冲里面道。顾璋问了村里地的总亩数,心里就有数了。来一家,报一家的亩数,分数的分子分母就都有了,再把他家剩下粮食总数一乘,顾璋稍加思索:“3升。”秋娘便用小升子称出三升,然后收对方三升粮食。来一个,顾璋报一个。来一个,顾璋又报一个。秋娘动作也利索,进度快得很。眼见着粮食越来越少,那些家里还没把粮食送来的,都有些着急了。“小石头,你可要好好算,别到最后我们没了!”“是啊,慢慢算,别给多了。”秋娘挡在顾璋身前,护短道:“我家小石头算成是啥就是啥,最后要是没了,也只能怪你们自己动作慢了。”“那刚刚说好的!”那人急得跳脚,心里恨不得把家里臭小子胖揍一顿,怎么这么慢?秋娘:“我家粮食,想怎么分就怎么分。”顾璋眼角微弯,笑意便洒了出来,他娘可真霸气。他顾璋,也是有人护着的小孩了。听了这番话,原本已经换到了良种的人,还都不想走了。他们也都算不清楚,自家粮食占村里粮食几l成,这个比例在顾家收成里又占多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主要是看身边或者怀里的粮食袋子。“我家比你多两亩地,好像确实多点。”“你看大柱家地多,他的那袋多大!”相互比了比,没发现什么问题,许多人也不想走,就守在院子外,想等到最后。要是最后缺,他们赶紧走,要是最后有多的,说不定还能再分点。不过许多人,心里都有种隐隐的期盼。大柱侧头和旁边兄弟说:“你说小石头有没有可能真的算对了?”“我哪里知道?”“等着看就知道了。”大柱双手将良种袋子抱在胸前,㈠,
去县城当个账房都行,大根以后有儿子养喽。”顾璋的声音继续响起。“一升五勺。”“一升一勺。”大伙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落在粮食袋子上,看着粮食袋子一点点瘪下去。慢慢地,说话的人都少了。“一升。”这是最后一家人了。瘪掉的粮食袋子被提起来,直接往升子里倒。当最后一捧麦粒滚落出来,升子正好装满。全部分完,一粒不剩。顾家院子为中心,安静片刻后,周围一圈都瞬间热闹了起来,连带出一片低声惊呼。“小石头脑瓜子可真聪明。”“居然真的算出来了,还一斗米都不差!”“这怎么做到的?”“你说这是赵夫子教的吗?我家臭小子怎么没学会?”有人朝院子里喊,表达他们的疑问。顾璋想想那群小萝卜头的屁股,大声回道:“赵夫子没教,春婶你可别回家揍孩子。”“那你咋会的?”顾璋反问道:“那春婶买菜买肉卖鸡蛋的时候咋算的?找夫子学的吗?”村里的男孩都很少在学堂正经学东西,女孩就更不可能了。春婶立马道:“春婶我可没上过学堂,哪来的钱找夫子哦,自己琢磨琢磨不就会了?”顾璋摊手:“那不就得了?”春婶双眸瞪大如铜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瞬间哗然一片。顾大根笑容一整天都没消失过,就像是焊死在脸上了一眼,他喊道:“也不是多大事,都别围着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大柱啧声:“嘚瑟!”顾璋伸了个懒腰,然后环视一圈,有鸡有蛋有肉有菜,家家户户送的礼,直接堆成了一个小山包。唯有几l只活着的鸡在旁边溜达。顾璋指着鸡道:“娘,这鸡都自己走出来了,可能是不想活了。”秋娘回头看正在咯咯哒溜达的鸡,哪有一点不想活的样子?“我看是你馋了。”秋娘点点儿子的额头。“嘿嘿。”秋娘这些日子也习惯了家里时不时有肉,应道:“给你这个小馋猫杀一只。”顾璋抱住秋娘,脑袋贴过去:“我是小馋猫,那娘你就是大馋猫。”“讨打。”秋娘作势要打人。顾璋一溜烟跑到顾大根旁边:“爹!你说是不是?”顾大根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笑呵呵道:“听你娘的。”顾璋大呼:“爷奶,爹娘合起伙来欺负你们最爱的小石头了!”见众人散了,燕先梅带着姜武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屋门口看着这一幕,燕老眼里染上几l缕羡慕。他侧头对姜武道:“这性子真难得。”姜武想起家中那些个同龄的男孩,也道:“这个年纪的男娃娃都又倔又要面子,小石头这样……”姜武试图找一个词来形容顾璋。他觉得顾璋这样,能主动出面以小孩优势解决问题,还能做龙骨车挣钱的孩子着实聪明,偏偏有能力还不拘着面子,愿意跟父母撒娇,嘴甜哄人开心的,和家里晚辈都不太一样。姜武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只能勉强拉出一个:“小石头这样淳朴活泼的,确实少见。”燕先梅突然问道:“你说我收他做学生怎么样?”姜武没反应过来,他家老爷拒绝了那么多人,他还以为燕老不想收学生。燕先梅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迈腿往院子中间走去。姜武连忙跟上。还没走出两步。远处传来“咚咚咚~”敲钟的声音,那是实木摆动,一下下砸在大鼎钟上发出的声音。这是顾氏一族的鼎钟,但凡钟声响起,就代表有全村人都必须参加的大事。根据钟声数量的不同,重要程度依次递增。这次响了五声,代表每家都要派出一个壮劳力。这种时候,如果不是摔断了腿,不听钟出现,会被宗族惩罚,次数多了甚至会逐出宗族。毕竟宗族里有事你不出力,那宗族自然也不会庇护你。顾老爷子对顾大根道:“这是要运粮去县城交粮食税了,大根你赶紧去。”顾大根点头,赶紧往外跑,走
的时候还带上了顾璋。“我带小石头一起去,他可以帮村长算算,免得又被那些个大人为难。”宣朝正打仗。粮税不要银钱,只要粮食。事情一日不了结,村长这个担责任的人,便一日不能安睡。故而每每算出了产量,收齐了全村的粮税,未免夜长梦多,出什么岔子,都是当天直接用车拉到县城。顾方正手里拿着本,吆喝道:“先来的把粮食搬上车。”丰收过的农家汉一个个也都不吝惜力气,将粮食一袋袋往木质板车上堆。“绑好了!”“我这边也好了,可以出发了。”顾方正忙活了好久,见村里人都来齐了,喊道:“出发!”顾璋还是第一次跟村里队伍来交粮税。一辆辆手推车上堆满了粮食,用袋子装好,堆出一个小山包。出发前,已经将全村的总数,按照石斗称过一遍。不过顾方正还是不放心,又将书册每家每户的粮税检查一遍,一个个加起来。看到顾璋在,毫不客气地让他帮忙算一遍。顾璋就这么坐上了粮车。车边唯一的位置被村长坐了,他就被他爹放在一包包粮袋上。顾方正额头上都浮出冷汗。即使心里知道没任何弄虚作假,?(格格?党文学)_?,还是忍不住担心有错。顾璋见状,也低头帮忙算起来。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好几l个交粮食税的村队。埋头收麦的永河村人,这才知道,稍远一些的村子,不少都只产了一石,或者一石一斗,劣等地更低。“老天真是不开眼,竟真的一场雨也不下,我家孩子多,本就收成少,把粮税一交,麦种一留,剩下的换成粗粮都不够吃,这可怎么活?”那村子的人都面色沉重,边走边诉苦。也有村子消息灵通,但知道得太晚,那村长叹息道:“要是早些知道,也弄个龙骨车,也不至于减产,幸好咱宁都还有水,要不然恐怕要闹饥荒了。”即使不是荒年,只是减产了些,对底层的百姓而言,也是沉重的负担。永河村还算好的氛围,顿时凝重起来。顾方正认识刚刚的村长,那也是个不错的村长,他感慨道:“如果不是小石头做的龙骨车,咱们村恐怕也有好几l户要减产。”永河村是占了距离水源近的便宜,所以没感觉太大的威胁,只觉得龙骨车方便,省了力气。这会儿看到稍远一些的村落直接减产,这才陡然有些后怕。“希望等会粮官别刁难,要不他们明年可难捱了。”“千万别像那年一样,人牙子都直接进村来收娃娃。”“真是造孽,那些卖儿卖女的人家,后来年景好了,好像一个都没找回来。”顾璋面不改色,在末世这种事再常见不过了。但他看着税本的眼底却划过波澜。一路上,算了又算,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一十里路就这么聊着聊过去了。才刚刚到,顾璋就听见前面传来呵斥声,“收成就这么点?糊弄鬼呢!”那村子人家少,又减产了,车比他们轻,走得也快些,估计到了有一会儿了。顾璋坐在粮食堆上,高度比常人高,一眼就看到了出声的那个人。连一套正经的官服都没有,站在粮官旁边,这小喽啰脸上的表情却凶神恶煞。他似乎没长耳朵,对村长的解释权当没听到。还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自顾自地说:“头两个月衙门去你们那儿探过了,收成没问题,预估的标准是一等田一石三斗到一石四斗,你们怕是想报低产量,好少缴些粮税吧?”那村长被吓得白了脸,不停摆手解释:“不是不是,万万不敢动这心呐!”顾璋抬眼望了一圈身着官服的验粮官,神情散漫慵懒。再收回视线时,眼里染上些似笑非笑的味道,低声嗤笑,“看来那封信是白送了。”末世那样差的绝境,基地的管理者都是好的,这里这样美的好山好水,竟然选了这种人当一方管理者。他的眼眸里,藏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这时,一双结实有力的温热臂膀,从后面将
他抱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小石头别怕。”***另一头。顾老爷子和王氏待在院子里,整理院子里村里人送来的各种吃食和情礼。顾老爷子透过窗户,觉得燕先梅就跟那财神爷似的散发着金光,不不,银光!他对王氏道:“你去给人添点水。”王氏抬头望了一眼,小声:“老头子,你说这老爷怎么在咱家不走了?”顾老爷子摇头:“我哪知道,反正我知道咱家没啥可图的,全家家当加在一起,也没人一张银票值钱。”王氏闻言,觉得有道理,她擦擦手:“那我去给他加点水。”王氏提了一壶灶里温着的水,走进顾璋的屋子。发现那有钱老爷竟然在看小石头写的字,表情还挺和善,忍不住骄傲道:“我家小石头的字好看吧?”她虽然不懂,也不认识字,但是她知道,孙子写的肯定是好看的!小石头写的?姜武刚刚喝一口茶,直接“噗”的一声喷出来。王氏见燕老一直捧着看,脸上还一副很喜欢的表情,一下子就误会了。她觉得这人不会想等小石头回来,然后又花钱买这个纸吧?反正在王氏眼里,都是孙子在纸上写写画画的东西,图和字也没太大差别。她想到这个可能,打心眼里高兴。王氏爱攒东西,除了小钱,吃食,连顾璋从小用过的墨纸都攒着舍不得扔。这会儿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连忙往外走:“你等着啊,我那里还有,我给你拿来看看,看你喜欢哪个。”同床共枕了几l十年,顾老爷子一耳朵就听懂了王氏的话。小石头写不要的字都想买?老爷子放下手中拔了一半的鸡毛,抬头看燕先梅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这年头,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常见,这样憨的冤大头,他老头子可算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