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场面一度僵持下,从人群中突然窜出来一个天真的孩童,半高的娃娃身段走路一颠一颠的,瞪着圆溜的灵动双眼瞧着渔夫,长着露着乳牙的小嘴,咿呀带泡地含糊问道:“你,认识,石头,锅锅,吗?”
这孩童天真邪的一句话,似乎一下击穿了渔夫焦躁的内心,令其莫名感到安抚,因为这孩子正说着这当世的“普世之语”!
“你,你怎么会说的?”
渔夫一下从座位上趴下来,屈膝跪在孩童面前,抬着一双满是老茧的手颤颤巍巍地想去抚摸孩童,却好像又怕自己玷污了这瓷娃娃般的白净童颜,只得愣在半空,满脸期待地望着孩童,希望他能回答自己。
对坐的村长见状,起身将孩童小心护在身后,嘴里朝孩童念叨了一句什么,惹得孩童似乎有些着急,颠着一双小脚似乎就要跳起来,嘴里重复念叨的一句:“石头!石头!石头,锅锅,石头,锅锅,石头锅锅!”
“石头......”渔夫似乎也捕捉到了字眼,脑内突然一闪而过什么,明白了过来。
只见他忙手忙脚地站起来,朝着村长一边比划,一边慢慢解释道:“是,哥哥!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一个!和,我!一样!外来的!人?”
兴许是反复手舞足蹈地比划起了作用,面前原本看得一头雾水的村长似乎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他颤动着手指朝渔夫点了点,猛然拉起渔夫的手,将他领出了被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屋舍,带着他在大道上狂奔起来,一路向着这村落的后山位置远去。
穿越后山丛野间,二人面前的水汽便越发浓烈起来,流水击石声也渐渐入耳,直到拨开枝叶尽头,见一处飞瀑清涧激入双眼,丝丝水雾弥漫中,又见一座水榭兰亭屹立在飞瀑旁的基岩上。
村长拉着愣然的渔夫迈过弯绕的石阶,攀上兰亭内。
步入亭中,渔夫才发现这里立着一案石桌,六座石凳,石桌上还笔直刻画着一张偌大的棋盘,几十颗圆扁的石头充当棋子,正供一位青年拿捏取乐。
闻有来者,下棋的青年转头看向了村长和渔夫,当与渔夫对视之际,青年似乎也没有惊讶,反而亲切地笑了笑,颇有深意地说了句:“来啦?”
这话正是普世之语,但渔夫震惊之余,还是定睛细察了一番面前青年的模样:看上去三十不到的年轻面孔,留着些许胡渣,略有些成熟的模样,眉宇,唇齿,鼻翼皆是众生凡貌,说不上难看,但也绝不出彩,加上一身陈旧甚至褴褛的衣着,过眼只能在外人脑中留下四字:平平奇。
渔夫讶然间又平添些许疑惑,但此时仿佛找到知音的他又怎么顾得上这些?赶快在青年面前坐下,迫切询问道:“兄台莫非与我一样?误入了这世外之地?”
听到询问,青年没有立刻回答渔夫,倒是招手与一旁的老村长说了句什么,听罢后的老村长似乎会意,在二人之间的一侧也坐了下来。
渔夫看看村长,又看看青年,目光疑惑更甚。
但青年倒不以为意,一边滑动棋盘上的棋子,一边朝渔夫介绍道:“这位是桃花村的村长,先秦人士。”
青年一话挑明了村长身份,令渔夫陡然大惊,赶快朝青年再问道:“那,那,那秦王......”
面对迫切所问,青年没再作回答,倒是与村长又说起了什么,一面说,村长一面看了看渔夫,好像又明白了些什么,频频点起头来。
渔夫在一旁听的不知所谓,但又不敢催促青年,只得双手攥拳,轻轻跺脚等待二人。
待二人终于有说有笑地讲完,青年方才将目光转向渔夫这头,摆手示意渔夫稍安勿躁,解释道:“兄台莫慌,秦王死了,死得透透的,他们是先秦战乱时期逃难来到这处地方的流民,没有恶意的,所以兄台不用担忧先秦后人报复,这里是世外之地,除了你我,没人能找到这儿,大可宽心。”
“先秦战乱逃难到此?”渔夫听罢皱了皱眉,疑惑问:“那岂不是......”
“嗯。”青年也肯定地点了点头,答:“自前秦一统算来,该有个千百年了吧?我历史不好,别介意哈,哈哈。”
这边的青年说着些云里雾里的话,但一字一句又让渔夫大惊失色,他先是定睛看了看青年,又转头警惕地看了看一旁的村长,深深咽了咽唾沫,谨慎朝青年低语一句:“那,他们,莫不是......”
“嘘......”
青年嘘声一气,令渔夫胆寒不止,但下一言,又让渔夫格外愤概起来。
“兄台噤声,我快赢了。”
感觉受到愚弄的渔夫攥起台面上的一颗棋子就要砸,但定睛细看这案上棋局,不由又陷入了沉思:这不是前朝昭帝开创的象棋吗?但这中间的“楚河汉界”又是什么?前朝昭帝只说是河界呀?
正当渔夫疑惑时,面前的青年倒是急了眼,如被夺了玩具的孩童,张开手掌向着渔夫攥着的拳头,迫切道:“欸!我的车!马上要死将了!”
“兄台莫要再玩笑了。”
渔夫放下棋子的同时,也压下了心头的疑虑与恐慌,言语肃然起来,看着抬头朝自己望来的青年,颇有些警告地说道:“我现在马上就要离开,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何方人士,但看在你我说着一家言语的份上,我可以带你一块儿离开,走?还是不走?”
青年双臂抱在胸前看着渔夫良久,似乎在一番思索后打定了主意,紧闭的双唇一松,点了点头,一边收拾着桌上残局,一边对渔夫说道:“走!船在洞口外是吧?”
得到答复的渔夫只想快些离开,没有多余的纠结,撒开腿脚先行离开了兰亭,一边小跑一边向身后呼喊:“对!要走就快走!”
“你先去洞口吧,我跟村长道个别。”
“我走了就不管你了!”
“没事儿,来得及。哦对了,别吃村里人给你的东西!”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
待渔夫远去,青年也将棋局收拾整齐,又摆成了两军对垒的整齐局面,只见他双手耷拉在桌下,只有手肘支在桌上,抬头看着面前这壮丽飞瀑,于流水击石声中开口道:“真不走?”
这三字,是普世之语。
一旁桃花村的村长双手交叠在一起,飞瀑水雾弥散间,原本一张平易近人的红润脸色,突然枯老干瘦下去,本来一双神采奕奕的黑眸也如浓墨入了莲池,溃散一空,只留两孔瘆人的惨白!
“不走了。”
这三字,还是普世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