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临淡淡道。
按照历史记载，城破时城内原本的三万百姓只剩四百人存活了，他们起码还救下了两百人。
距离历史城破时间还有八天，苏临不认为那两百人都是被守军吃了，绝大多数应该是饿死的。
城头那边有小团儿、清江道人、丐洛特他们看护，倒也不用担心有异人突袭，苏临在阴森森的城内，煮着粥，看着天上的逐渐淡去的星辰出神。
时空穿越型副本，他在昆仑学院学过，这种副本究竟是不是真的穿越了时空很难说，因为他们在副本内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
学院内的研究者认为，这种副本算是一种变相的平行世界，只是时间节点和现实世界不同，他们经历的副本，也只是那个时代的一种可能性，甚至不一定完全符合他们认知的历史。
而他们改变的历史，是否造就了一个平行世界副本，就无人能够得知了。
或许他们在副本内的努力对现实世界历史是无意义的，但亲身经历，此身在此，又怎能不动容？
时间缓缓流逝，米粥的水汽在城内升腾，同时升起的还有初阳。
大日从地平线的另一端升起，将阳光和温暖送入睢阳城内，柔和的风吹过路边的枯骨，像是在呜咽。
距离苏临他们最近的一间屋子们被推开，一个瘦的跟干尸一样的男人走出来，他鼻尖用力的呼吸，看向苏临他们所在的方向。
男人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朝苏临他们走来，嘴唇颤巍巍的道：“这……这是……”
“米粥。”
苏临说着，盛了一碗向前递出，“来一碗。”
男人嘴唇颤抖，抬了抬手，又放下了，眼中带着血丝，“我乃无用之人，虽不知此米从何而来，但还是与那些将士们吧。”
苏临有些沉默，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说。
当他看到眼前这个男人走出房屋时的模样时，他觉得对方连滚带爬的跑过来抢都不奇怪，不曾想对方面对送到他面前的活命之饭拒绝了。
“妻儿都已去了，我也无力再做后勤，无用之身，只求死后能为张大人他们再奉一份力，生是大唐人，死做大唐鬼。”
男人有气无力的说着，坐在了地上，气息也越来越弱了。
旁边的江水流看了十分动容，她知道城中最开始吃人是从女人小孩儿老弱病残吃起的，因为他们没法提供高劳动力，帮助守城。
还活到最后的基本都是青壮年，他们负责过城内的后勤，辅助守军守城。
可谁没有父母妻儿？活到最后的人，心都死了大半了。
也许最初开始吃人时，睢阳城内的人们是带着悲戚、自我厌恶、痛恨等诸多情绪在内。
但当这成为一种习惯，不管是为了麻痹自己也好，为了真正的信仰也罢，他们都必须相信自己的牺牲是崇高的，是有意义的，否则那些死去的人就白死了。
为此，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坚毅，信念越来越坚定，他们背负了太多，最后只为死的荣耀，坚信自己的生命成为了一块砖石，为即将倾倒的大唐垫住了一角。
苏临看着这个男人，想起城上那些形容枯槁的守军，支撑他们的恐怕也唯有信念了。
睢阳城守卫战，是何等的惨烈。
他在历史书上随便翻过的一张，便是他们令人慨叹的一生。
他走上前去，蹲下来，将碗送到男人面前，“我们是援军，带了粮食，目前足够大家吃，吃些吧。”
此时，闻到米粥味道、还未昏迷的居民也都走出了门外，刺目的阳光让许多人睁不开眼，只能循着味道朝向苏临他们这边。
苏临见男人眼神暗淡，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与其想着怎么漂亮的死，不如想想怎么漂亮的活。”
在男人愣神的功夫中，苏临已经将碗放在了他手上，那纤细的手，有些颤抖，却又竭力稳住，怕打翻了这宝贵的食物。
苏临转身站回锅前，对着这条街大喊道：“援军已至，出来喝粥了！”
众多百姓闻言，纷纷晃悠悠的走向发粥地，眼中带着激动。
在这枯骨遍地的古城中，今早升起的似乎不止有太阳。
还有希望。
在百姓们聚集后，苏临拍了下江水流的肩膀，“看伱擅长这事，交给你了。”
他转过身，迈步准备离开时，最初赶来的那名男子开口问道：“我食人不知几何，如此丑陋、满身泥泞，何谈漂亮的活？”
男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不少人都听到了，有些人送到嘴边的碗也停下了，一时间街道上有些沉默。
苏临没有回转身形，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侧脸被阳光照耀，“没有人能自始至终做到问心无愧，大家都想要挺起胸膛前进，却在不知不觉中满身是泥、再看镜中，丑陋不堪……”
他话语一顿，“可尽管如此，依旧坚持挺直腰杆前进的话，总有一天，泥巴也会干涸脱落的吧。”
最后他展颜一笑，“何况，尔等舍生取义，为心中所爱的国家争取了时间，不也已经活得……挺漂亮了吗。”
说完，他便朝城墙走去，再不回头。
江水流看着苏临的背影，有一瞬出神，她有点搞不懂这个年轻的异人了。
她回过头来，挖着粥，“大家排队来，都会有的。”
同时，她还取出了法杖，施展了一个小光环，舒缓着这些人身上的病痛。
城墙上，此时近百守军也都吃上了热乎的米饭，有人沉默、有人流泪。
苏临回到城头，看着这些吃饱饭后面色稍微好些的将士心中也舒坦了些。
人类长期不摄入碳水是会出大问题的，吃不饱饭对于体力劳动者来说更是严重问题，只能说这些将士还能坚持守城，真的是靠着钢铁般的意志。
“贤弟，愚兄代睢阳城百姓谢过。”
见到苏临回来，张巡又行了一礼。
苏临将张巡扶正，“六百百姓，每人日食半斤米，日耗三百斤，不算多，但将士们在第一餐适应过后，以后一定要吃饱。”
长期饥饿后暴饮暴食会引起消化系统的不良反应，那些百姓其实吃不了多少，而就算消化系统恢复了，一天半斤米（唐半斤约为今天300克），也足够他们活下去了。
路上他和二麻聊过几句，发现古人确实比现代人能吃。
现代人因为还要吃菜，一天300-500克米就吃好了，而如果是这个时代的军人吃饭，只吃米的话，每天恐怕至少得一公斤才能吃饱。
其实按照他对这个副本的预估，三天守期过后，他可以翻盘破敌的话，大家全都放开肚子吃，他带来的粮食也是足够的。
只是他要这么跟张巡说，估计对方很难相信，不若就先这样吧。
“天亮了，贼子们还未来攻城，看来贤弟昨晚给他们的打击不小。”
张巡看向叛军大营方向，他也是刚用过饭，气色好了点，但脸上的疲惫难掩。
这位进士出身的男人曾经不说锦衣玉食，但肯定是富足的，早前应该保养不错，可年仅48的他如今看起来却像是个六旬老人，须发皆白，脸上都是皱纹，满是风霜。
“他们想要稳定军心还得一会儿呢，不会那么快攻城。”
苏临笑着说道。
“哦？贤弟可否为我详细讲述下你昨晚都做了什么？”
张巡好奇道，丝毫没有架子，就直接坐在城头的地上。
苏临也跟着坐了下来，大概讲述了一番他的所作所为。
张巡听了，即便以他的好定力也是瞠目结舌，“贤弟还能号令阴魂？”
“家师传授的一些小法门罢了，这厉鬼被我降服，不再害人，我只待道行再高些，便会超度了她，大哥别把我当什么旁门左道就好。”
苏临解释道。
“贤弟言过了，你一身正气，所作所为皆为天下苍生，怎会是旁门左道，令师一定是位真正的上仙。”
张巡赞道。
苏临看了眼远方的叛军大营，“大哥好多天没睡了吧，城头我和其他几位师兄弟会看着，大哥和将士们睡一会儿吧，之后的几天会有硬仗。”
张巡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但最终他也没有让所有将士休息，而是让士兵们睡了，他自己和好友南霁云轮番休息，显然还是不太放心。
南霁云也是一位历史有名的好汉，乃是张巡至交好友，勇武过人，还曾射瞎叛军首领尹子奇的左眼。
苏临下去救济百姓的这会儿功夫，丐洛特就已经跟南霁云混熟了，两人皆是用弓的好手，这会儿正探讨射箭心得呢。
说道勇武，就不得不说说，这个时代人的身体综合素质。
苏临观察过叛军士兵和睢阳城士兵的属性，肉身属性平均在6点，睢阳城士兵的这个属性还是因为他们处于虚弱状态，若是吃饱喝足养足精神，大多都能达到7点综合属性。
这是很恐怖的，现代人无法想象的身体强度。
他不知道是古时候人就是这般，还是说他身处的副本，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史实，这个世界的人身体就是普遍强一些。
但总归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想在十万大军中无双到底，那是不可能的。
那些武力过人的将军，甚至综合属性可以达到9点，乃至10点。
南霁云就是这样的猛将，也怪不得他曾经可以突围求援，又带着三千人凿穿敌阵归城。
亲眼看到了古代的猛人，苏临开始相信演义小说里的内容了，那种一骑当千，勇冠三军的猛将在古时候应该真的存在过。
试想吕布项羽之辈，若真是力气过吨重，那打普通士兵不就是打小鸡仔吗。
如今叛军势大，即便睢阳城之战已经消耗了其数万士兵，但仍有十万之众。
他虽然兑换了专家级的剑术专精，但也不敢说能在大军中靠着八荒剑吸蓝永动，因为这点剑术水准，在这个年代真不够看。
昨晚他装逼装的潇洒，那是因为空间能力太吓人，震慑住了这群信鬼神的古人。
若是尹子奇能在三名异人的帮助下收拢军心，这场仗仍旧很不好打。
十万人围城，城墙这么广，他们很难都顾得过来。
实际上，历史上睢阳城破，真的不是士兵们实在打不动了，而是没人了。
城破时，守军就只剩下几十名，根本无法守住所有区域，一段城墙只有一人守，甚至有的人还要兼顾好几段城墙，那怎么可能顾得过来。
现在相较原历史，睢阳城多了五名异人情况好很多，但要想守住、且守的漂亮，他仍需要用些手段。
…………
叛军大营，中央大帐内，独眼的尹子奇坐在主帅位置上，表情阴沉。
昨晚那个黑衣青年潜入军营一番作乱，险些导致炸营，光是踩踏死亡的士兵就多达上千人，还有被火烧死的，也有上千人。
加上伤员，只是一个人的夜袭，他就损失了四千可以作战的士兵。
但人员的损失还是小事，更大的问题是今天军中到处都是流言。
说他尹子奇逆行倒施，作乱犯上，结果触怒了上天，派仙人来制裁他了。
还有那女鬼，说是睢阳城的怨鬼，要来索命。
那苏白一番话，将他贬成了反贼畜生，说只要跟着他干的人都会下地狱，这话影响巨大，导致如今营内人心惶惶。
清晨就有数百人叛逃，被督察队发现全砍了，才控制住持续溃逃的事态。
这事麻烦就麻烦在，那个叫苏白的人真的展现了非凡手段，还唤出了睢阳城的阴魂，很多将士都亲眼看到了。
导致他现在发现自己的一些心腹将领，都有些心不在焉，显然是有点动摇了。
“大人，慕容鑫求见。”
账外传来通报。
尹子奇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
原本他是对这几名奇人寄予厚望的，谁曾想带着自己的亲兵追了一路，只收获了几十具他亲兵的尸体，连苏白的一根毛都没碰到。
“草民慕容鑫，参见将军。”
慕容鑫进入大帐后，纳头便拜，他知道对方心情不好，而昨晚他们也确实把事情办砸了。
他们五人除了阿飞和小六外，都是一个公会的，隶属天下会，原本他们三人潜伏在商丘城，是得了上面命令看有没有机会在古城内趁乱找机缘。
结果好巧不巧，副本开启了，还给他们拉回了一千多年前的商丘，让他们辅助尹子奇攻城。
原本他们看到任务觉得不难，因为按照历史城本来就是要破的，如今又加上他们五名转职者，应该没什么难度才对。
可任务难度上标注的是困难到必死，让他心中有些不安，结果第一晚就出了大问题，被那个空间系转职者夜袭搅了个天翻地覆。
现如今，军中人心惶惶，他必须想办法先帮尹子奇稳住军心，否则后面的任务也不用做了，没了大军优势，他怀疑那个叫苏白的小子能玩死他们。
再者，他们的主线任务失败是要被抹杀的，三日内必须下城！
“仙师快快轻起，这不是折煞我吗。”
尹子奇自首位起身下来，将慕容鑫扶起，一个称呼就将其定性了，显然，他也重新意识到对方的重要性，现如今想稳定军心，唯有靠这种奇人。
如果站在他这边的慕容鑫是仙师，那么苏白自然就是妖道，他必须让众人明白什么是政治正确。
“大人，草民有办法挽回军心。”
慕容鑫并没有被捧上去，谦虚的献策道。
“仙师请说。”
尹子奇请教道，大帐内的其他将军也都看向慕容鑫。
“如今军心动荡，无非是因为那妖道苏白昨日施展术法，妖言惑众，谁不知唐朝内部腐败不堪，大人这是揭竿而起，是为天下黎民百姓求个公道，是要开创大燕的盛世太平，您才是天命所属的那一边。”
慕容鑫先是拍了波马屁，然后道：“三军将士随大人征战多年，定是钦佩大人品格和志向的，如今只是被妖道迷惑了，大人只需号召三军将士，草民引上苍之灵，为大人加身，展现神迹，便可稳定军心。”
尹子奇闻言一喜，不仅是因为对方能给自己解决问题，也因为眼前这人实在太会说话了，听着舒坦。
他紧紧握住慕容鑫的手，“千秋大计，全仰仗仙师了。”
…………
“刘师弟，道长、你们负责城西，顾师妹，你负责城东，江师姐，你看情况策应，救助伤员，我与张大哥同守城北。”
苏临此时正在进行战术分配，由于此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之前也都进一步交流了能力。
其中苏临自然是最遭人关注的那个，毕竟他这个之前说自己是‘辅助系异人’的家伙，一个在叛军大营‘杀了个七进七出’，尘埃不染。
当苏临说他还没转职时，其他几人的目光更是怪异，看他就像是在看怪物。
互相沟通后，苏临意外的发现，他们之中居然是有个转职者的，就是江水流，他们的奶妈是转职者，目前是11级。
其他异人都是10级，但显然属于10级中较为精英的那种，至少拿过一次高评价。
清江道人表示他会符篆法术，有范围性攻击能力，只是比较‘缺蓝’，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对普通士兵用法术。
丐洛特是神射手，他表示可以点杀那些有威胁的敌军将领，同时给敌方异人压力。
小团儿是个近战强者，擅长短刀，她拍着胸脯保证她负责的区域不会有一个敌人通过。
“我的恢复能力不是很强，是缓慢恢复性的光环，你们要注意不能受重伤。”
江水流提醒道，奶妈类职业是这样的，越后期越给力，前期没彻底成型前有点弱势。
她也是昆仑学院的人，有自己的公会，但这次她在商丘旅游，昨晚手机丢了还没去买新的，结果今天刚吃了下午茶，就直接被拉入副本了，没能跟公会的人一起排。
苏临点了点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好，大家修整下，我那番话未必能拖多久，今天可能就会有守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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