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白以云不给崔珏反应的机会，扯开话题说：“哦对了，青玉膏挺好用的, 你若被蚊子咬了，可以试试。”</p>
果然，崔珏张张嘴，他想说什么，但白以云的注意已经不在“不知礼数”上, 若他在折回去说，未免太刻意。</p>
白以云站起来, 捂着嘴巴打个小呵欠, 眼角泛着困乏的水珠儿：“我回去休息了。”</p>
走回帐篷的路上，她脚步漂浮, 左晃右荡, 几次差点摔倒, 崔珏盯着她的背影，在她晃悠得厉害时, 克制不住想站起来去扶一把，但她很快稳住身子，他便端坐好。</p>
直盯着白以云进入帐篷，他看看自己指尖，两指轻轻摩挲, 果然, 有一点擦不去的青色。这倒没什么, 主要是有挥之不去的触感，如到被层层花瓣包裹的娇嫩，纠缠在他指头。</p>
他揉了揉眉心。</p>
而在进入帐篷后, 以云脸上哪见得到睡意，她目中在夜色中露出狡黠。</p>
过了四五日，迢迢旅途终于结束，他们到洛阳了。</p>
洛阳白氏不愧是大族，见崔家人带着一个他们的远房亲戚上门，面子功夫做得很好，宽和有礼相待，只是在知道白以云出嫁过一回，态度未免冷下去。</p>
他们还以为白以云得到崔珏青睐，结果，却是崔珏顺手做的一件好事而已。</p>
最后，洛阳白家给白以云一间坊间小店，总的来说，看在崔家面子上，仁至义尽。</p>
这对白以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归宿，崔珏把她引到这里，几乎就是引到家门口，就差她自己跨过去。</p>
崔珏终于放下一件心事，待他回崔家，一忙碌起来，就把其他事情抛到脑后，等到终于得空，父亲把他叫去书房。</p>
深夜，崔家书房。</p>
崔珏与父亲秉烛夜谈，谈完许多朝堂的事过后，父亲赞扬：“吾儿出去游历回来，果然对如今天下势力了解更深，已经能入世，明日，你就可以去尚书台。”</p>
前朝到魏朝，进尚书台、中书省的都是深耕洛阳的世家子弟，只要有家世门第在，一切顺风顺水，何况崔珏才思斐然，如虎添翼。</p>
崔珏说：“谨听父亲指导。”</p>
父亲却突然提起另外一件事：“听说你养了一个外室？”</p>
崔珏：“……”</p>
谣传并非空穴来风，崔珏并非无名之辈，这等身世才华受人瞩目，好不容易几年游历结束，却带一个貌美女子回来，早在洛阳城引起不小的议论。</p>
崔珏正要开口解释，父亲却打断他：“见着喜欢的，带回来没什么，但规矩你懂，为父相信你有分寸。”</p>
崔珏：“……”</p>
最后，他一句话都没解释就离开书房，因为解释并没有用。</p>
比如父亲以为他能入世，那只是因为崔珏没告诉父亲，他游历四方的时候，遇到一些贫苦人家坚持读书，有的女子如白以云，也身有文采，只因家世上不得台面，一身的成就就比不得苑城太守那种嫡公子。</p>
所以，他心里明白，任人用官不能以家世，而该以贤能。</p>
要是父亲知道他大逆不道的想法，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入世，只会直言他破坏规则。</p>
这种规则是重重世家画出来的条条框框，不管是父亲，还是他自己，被紧紧束缚其中，终其一生，为这种规则奔波。</p>
崔珏以为他已经想通透了，却在回到洛阳后，被更深的束缚感勒着。</p>
分寸，规矩。</p>
所以他不和父亲解释白以云的事。</p>
不知为何，一想到白以云，他的眉头却突然松开，仰头看月，他心里清澈如辉，忽然福至心灵——他知道了，他在她身上看到打破规则的那股劲。</p>
虽然出力的方向不太对。</p>
他踩着夜色，抬起眼睛，便看到崔家后院的一棵树，此刻在崔珏眼中，却与苑城太守府那棵参天大树重合。</p>
那天她匆忙跑出，裙摆翩然如舞，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带着孤注一掷，然而抬头时，是戚戚然的柔美，可有这种气势的人，又怎么可能惶然到如无头苍蝇求助男子？</p>
想到她几次把自己当做“大鱼”，他最后算彻底帮她一把，也不枉“大鱼”的身份。</p>
只是这几天，崔珏忙于家事，实在抽不出空，如今尘埃落定，他即将入朝，她既然没托人来找他，可能也是繁忙。不知道过得怎么样？</p>
这个念头一起，勾起他深深的好奇，就连崔珏自己也意料不到，于是第二天，他去宫里领职后，并没有回崔府，而是按地址，找到白家给白以云的坊间小店。</p>
不曾想，店门口排起一条队，男女人数差不多。</p>
崔珏刚走到队伍处，其余人就开始挥手：“走开走开，新来的先排队，不许插队。”</p>
崔珏：“……”</p>
想白以云在苑城开的书斋，都没有这样的人气，才几天没见，是发生了什么？</p>
他犹自皱眉，却见店里出来了个伙计：“这位爷，我家东家让你进去。”</p>
崔珏就在一众直愣愣的目光中，跟着那个伙计走进店里。</p>
甫一进屋，鼻间一股温暖的麦香，店内放了不少刚出炉的面包点心，柜台处有一个女子在算账结钱，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人。</p>
崔珏目光在店内逡巡一圈，落在放在架子上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某种包子品名，他认得出来，那一手小楷字正是白以云的。</p>
他如玉脸庞上露出一抹浅笑，端的是风流倜傥，尚在店内的女客一看，忍不住议论纷纷。</p>
那伙计引着他往后厨走，甜香麦味越来越浓。</p>
因为白家涉足较多的是吃食，如京中最大的酒楼背后就是白家，所以白家所以分给以云的是一间小酒楼。</p>
以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既然能舍得分给远房亲戚，这酒楼生意肯定不如意，说不定濒临倒闭，而事实也如此，甚至比以云预料的还要差，所以当天，以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做酒楼赚不了生意，干脆改成卖面食点心的。</p>
此时，以云正在试面点，这是一种蓬松的烤包子，一个只有拇指大小，虽然比不上用专门的机器制作出来的好吃，但比起这个时代普通的包子，这种面点口感更丰富。</p>
以云咬了一口细细品尝，叹气：“系统，我真是个天才，居然想到把后世的面包弄到这里。”</p>
系统：“……你敢在没有我给出食谱时说出这句话吗？”</p>
以云赶紧拍马屁：“不敢，所以你是天才的启蒙师~”</p>
系统被夸得舒服，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我感觉你还是在夸你自己，什么叫天才的启蒙师，我就只配当个启蒙师吗？”</p>
以云：“……”是程序更新了吗，为什么它聪明了一点点？</p>
看以云安静下来，系统还想乘胜追击，以云却忽然“嘘”了声，系统只好忍住。</p>
崔珏来了。</p>
门外，崔珏跟着伙计的动作，低头越过布帘，再抬头时，眼前一亮——后厨宽敞明亮，除了两个包子师傅正在手工制作包子，还有白以云纤弱的背影。</p>
她不像在苑城那样时常着一身素衣，反而一身藕色布衣，乌发不着任何颜色明亮的簪饰，只是盘起来，用一根木簪子固定好，修长的脖颈全露出来，有一两缕发丝翘着，些微调皮。</p>
崔珏微微一笑。</p>
他身边的伙计开口：“东家的，我把人带过来了。”</p>
倩影听到这一声，转过身，她刚往嘴里塞点什么，一边脸颊微微鼓起，正细细嚼着，犹如一只往嘴巴里囤栗子的松鼠。</p>
乍一看崔珏，她目中难掩惊喜，匆匆嚼完嘴里的食物，道：“崔公子，果真是你。方才通过小窗户看到你，还以为是我看错。”</p>
崔珏却只盯着她，在对上她目光时回过神来。</p>
白以云低头看身上的装束，说：“瞧我给忘了，君子远庖厨，让公子见笑了，后厨之地不可久呆，我们出去说话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