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过两天后, 兰以云见景王府没有发难，知道自己是躲过一劫，才彻底放下心来, 好几次她回想, 幸好她以进为退，阴差阳错之下, 居然真让景王爷打消念头。</p>
周慧一度欲言又止, 但想到总归人各有志，兰以云是她看着长大的，淡泊名利，要不是她这样的性子，千香阁也没有今天。</p>
她想通后, 再没说兰以云, 只是一看到周春桃逗蛐蛐玩, 气不打一处来, 揪着她的耳朵：“给我过去学香料, 日后才能嫁个好人家！”</p>
周春桃也恼火：“家里有兰香会调香不就得了，怎么还老是逼我！”</p>
周慧更生气：“那是她会调香又不是你会, 怎么，你什么都学不会还有理了？”</p>
周春桃细碎地念着：“真烦老是让我学学学……”话没说完，她被周慧狠狠一敲脑袋, “嗷”地一声大叫。</p>
兰以云坐在圆墩上, 看她们这般, 掩嘴“噗嗤”一声笑出来。</p>
把周春桃赶去熏陶，周慧在桌旁坐下，她手掌在衣服上随意擦擦，给自己斟了杯茶, 一口气喝完，问兰以云：“怎么样，江北侯府办宴要用的香，你调出来了吗？”</p>
“自然已经备好。”兰以云指指手旁边一个小盅，示意周慧。</p>
周慧“嘿”了声：“我还道是茶叶呢，这是香粉，不用压成香饼？”</p>
兰以云摇头：“压成香饼，过犹不及。”</p>
“不对呀……”周慧“嘶”了声，盯着这一盅香粉，“这个是拿来试香的吗？其他香粉呢？”</p>
兰以云说：“都在这了。”</p>
周慧盯着那小盅，显然不信。</p>
比起香饼，香粉味道散得太快，与香液是一样的，但凡用香粉的，都是大户人家，因为烧香粉所用的花销十分巨大，极度奢靡，何况是江北侯府。</p>
这次侯府办宴，排场十足，往年光是用香饼，就得数百斤，余香袅袅不绝，如果要用香粉，花费数千斤都是有可能的。</p>
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盅。</p>
兰以云眼中浅浅笑意，手指戳戳小盅的盖子，说：“慧姨要是不信，可打开试试。”</p>
周慧半信半疑，捏着圆圆的盖帽，往上一掀。</p>
下一瞬，她睁大眼睛，撑平眼角的细纹，好半晌，大大松了口气。</p>
这味道，是人间芳菲，是风花雪月，凝聚在极小的露珠里，在朝阳快从天际露面时，那滴露珠迅速下滑，顺着层层树叶，一直往下跳，直到，被澎湃的水流接住——</p>
“哗啦”一声，嗅觉卷入大江大河，徜徉无阻。</p>
清心之中不乏空旷，磅礴大气，高贵雅致，说句僭越的话，周慧觉得，丝毫不亚于皇香。</p>
只需这么一闻，周慧完全放下顾虑，她合上盖子，激动地说：“这香的配方是？”</p>
兰以云说：“已经写出来，存在书阁里了。”</p>
“妙极妙极！”周慧说，“此香味绝不疏于任何香饼，兰香啊，你这是突破！”</p>
虽然由她一个不如兰以云的调香师来说这句话，显得不太合适，但她就是高兴，高兴兰以云于香一道上极大的精进。</p>
这种精进的机遇全靠气运，周慧当年就是卡在瓶颈上，从此再无突破，慢慢成为一个商人。</p>
她看兰以云，就像看一代大调香师。</p>
想到她压制兰以云，叫她借着桃香的名头，才享誉京城，周慧有点心虚。</p>
她咳咳两声：“果然调香的事交给你，我是最放心的。江北侯府的香已经调好，你且歇息歇息，不要累坏身子。”</p>
兰以云一旦陷入调香中，就会废寝忘食，有时候连着几天不睡也是有的，现下，她眼下多出两个浅青的痕迹，周慧就猜到了，赶紧赶她去睡觉。</p>
兰以云应了声好。</p>
她一边打呵欠，一边回到屋中，随意褪下衣裳只剩小衣，往床上躺。</p>
本来打算小睡一会儿就起来吃完饭，结果她自己也没想到，这香甜的一觉，能直接睡到第二日的晚上。</p>
而这第二天，是江北候嫡长孙、世子嫡长子的满月礼，江北候在朝中有些势力，来客颇多。</p>
一大早，江北侯府门庭若市，轿子如云，马车一辆辆，快堵住宽阔的街道，江北候世子站在侯府门口，丝毫不嫌累，与宾客寒暄。</p>
他看似热情洋溢，实则之所以一直立在门口，只因怕错过真正的贵人——景王爷。</p>
江北候府依附景王府，才有今日的权势，所以当得知王爷收下请帖后，世子心中极为激动，伴随一些忐忑，从他在门口不挪地，可见一斑。</p>
盼着盼着，他终于看到最想见的轿子了，连忙提着裤脚跑过去，见到景王爷，喊：“王爷可算来了！”</p>
只看，从轿子里俯身出来的男人眉眼英俊，面若刀削，他头束白玉冠，身披玄色外衫，里搭月白色交祍丝绸衣衫，华贵的浅金绣纹绕着衣襟，没入宽大的皮腰带，矜贵极致。</p>
赤金祥云绣纹的绸面靴履踩到地上，他深棕色眼睛稍稍一转，落在世子身上，嘴角带着随意的笑：</p>
“嘉祥，别来无恙。”</p>
世子见王爷记得自己表字，更是喜上眉梢：“自然是一切都好的，有王爷来，那是好上加好，来，这边请。”</p>
两人一边走进侯府，一边聊天。</p>
世子先开的口：“转眼我都娶妻生子了，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心仪之人呐！”</p>
说起来，时戟与世子相差十余岁，在世子还在吹鼻涕泡玩时，时戟已经率兵攻下戎狄的内部。</p>
然而，世子如今儿子都满月了，时戟别说孩子了，王妃之位还空虚着，府邸内甚至没有其余小妾，确实不太寻常。</p>
世子以前就问过几次时戟，时戟都是笑笑就过，所以，他这次又聊这件事，但其实，也有试探的意味，毕竟景王妃之位，没有哪个世家不去猜想。</p>
却没想到，这次时戟与往常相悖，他敛起笑意，脸色阴沉，默然不语。</p>
立在世子旁的陆立轩，偷偷给世子使个眼色。</p>
世子连忙哈哈一笑，转而说：“唉，今年还有些好玩的，王爷等等知道了……”</p>
他说着说着，没留意时戟已经神游天外。</p>
时戟当然有考虑过王妃的人选，偶尔身体自然反应，亦或者王府的中馈，都需要王府有一个女主人。</p>
但是左挑右挑，他就是没瞧见哪个顺眼的。</p>
唯一一个顺眼的，门不当户不对，觊觎王妃之位，明目张胆向他讨要身份……一想到兰以云那张俏生生的脸庞，时戟心中些微郁顿。</p>
后来，时戟也曾按兰以云的长相、身段、气度去物色女子。</p>
还是那三个字，不顺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