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麻子失魂落魄地走了,是被两个闻讯赶来的家属架走的,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肝硬化”、“瞎了”、“截肢”之类的词。
一场闹剧虎头蛇尾地收场,却在青山镇卫生院这潭死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
整个下午,卫生院的医生护士们看叶凡的眼神都变了。
从最初的“被发配的倒霉蛋”,变成了“深不可测的高人”。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将那短短几分钟的交锋添油加醋,演绎出十几个版本。
有的说叶凡会摸骨算命,有的说他眼睛是X光,能看穿五脏六腑。
最兴奋的莫过于那个叫小赵的年轻护士,她端着一杯泡得酽酽的茶,借着汇报工作的名义,第三次溜进了叶凡的临时办公室。
“叶医生,您喝水。您真是太神了!就那么扫一眼,就把王二麻子吓得腿都软了!您不知道,他平时有多横,上个月还把防疫站的门给踹了呢!”小赵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像个追星的小粉丝。
叶凡正对着一本发黄的《农村常见病防治手册》发呆,这本比他年纪还大的书,几乎是卫生院唯一的“学术资料”。
他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叶粗劣,带着一股烟火燎过的苦涩。
“我没吓唬他,只是根据临床体征做出的初步诊断。”他平淡地解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对他而言,这确实不算什么。
在三院,他每天面对的都是最复杂的病例,通过最细微的体征变化判断病人心肺功能的临界点,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王二麻子那教科书般的症状,对他来说就像一道一加一等于二的算术题。
可这番解释,在小赵听来,更增添了高深莫测的色彩。
“临床体征”这四个字,从叶凡嘴里说出来,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魔力。
院长李德海的态度更是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亲自搬来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摆在叶凡桌上,又让后勤把吱呀作响的床换成了一张结实的木板床。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那股子热情劲儿,让叶凡有些招架不住。
“叶医生,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别看我们庙小,一定尽力满足!”李德海搓着手,笑得满脸褶子。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尊大佛虽然是被贬下来的,但本事是真的硬。
有他在,卫生院以后在镇上腰杆子也能挺直些。
叶凡对此不置可否。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让时间冲刷掉江城带来的一切。
所谓的威望,所谓的刮目相看,他早已不在乎。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氛围中,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卫生院暂时的宁静。
第二天上午,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停在了卫生院门口,车身上沾满了黄泥,但擦得锃亮。
车门打开,一个地中海发型、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在司机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件领口发黄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不合身的夹克,腋下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马镇长!”李德海眼尖,一溜小跑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
来人是青山镇的副镇长马卫国,分管文教卫生。
他没理会李德海的殷勤,背着手,官气十足地走进了大厅,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眉头微微皱起。
“德海啊,卫生院就是镇里的脸面,要注意环境卫生嘛。你看这墙角的蜘蛛网,还有这宣传栏,海报都卷边了,像什么样子?”马卫国用指点江山的口吻说道。
“是是是,马镇长批评得是,我们马上整改!”李德海连连点头。
马卫国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正从诊室里走出来的叶凡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叶凡一番,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视。
“这位就是市里来的专家吧?”
“对对,这就是叶凡,叶医生。叶医生,这位是分管我们的马镇长。”李德海赶紧介绍。
叶凡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马卫国似乎对叶凡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有些不满,他清了清嗓子,摆出领导的架子:“叶医生,欢迎你来支援我们青山镇的医疗事业。不过呢,我们基层工作有基层的复杂性,跟你们大医院不一样。这里不光要讲技术,更要讲方式方法,要多和群众打成一片,不要搞个人英雄主义嘛。”
这话意有所指,显然是王二麻子的事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
叶凡听出了话里的敲打之意,但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跟这种只懂权术、不懂业务的官僚多说一个字,他都觉得是浪费生命。
见叶凡不搭腔,马卫国觉得自讨了个没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哼了一声,又背着手训了李德海几句“要加强管理,杜绝医疗纠纷”之类的官话,才在司机的簇拥下,慢悠悠地上了车。
看着桑塔纳扬长而去,李德海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叶凡小声说:“叶医生,马镇长这人……就喜欢讲规矩,您别往心里去。”
叶凡不置可否。